鬼鬼祟祟地溜進民宅，穿過拱門入口，來到漆黑漆的梯間、摸黑捉到了門把。我
一身黑影掠過每家每戶的後廊看看他們晚間的家庭生活。單位如同大馬組屋般狹
窄，沉默、喧嘩、看電視、打麻將、做家務，與大馬家庭沒兩樣。像是作了虧心
事，抱頭鼠竄跑到昏黃的街燈下。幾個老頭子圍站著看棋戲：一胡子托著下巴凝
視對手拈起棋子下局。

原來這裏的照相館都用“噴繪寫真”的招牌，如此稱呼別誤會！KTV 包廂開始熱
起來，這長沙要高呼不夜城。裝修豪華氣派的演藝大廳，內設包廂，是青春少年
休閑小憩、會客交友的理想處所。環境優雅、格調別致、設施齊全的KTV 包房，
由80人民幣最低消費起，上流消遣盡炫青少年。溜了一圈到KTV唱廳外的小炒路邊
攤，冷夜中，食客要老板炒幾盤小菜上酒，暖一暖身。

休閑中心，從推奶、推油、鹽浴、桶浴，要妳來個全身體驗。午夜時分，發廊竟
還沒打樣，區區5 元馬幣，我索性剪個發。理發店女學徒替我做頭部按摩，衝洗
頭上的發蠟，才交由師傅操刀。我頓時感到受寵若驚，這等服務在大馬是要付上
叁倍的價才能享有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師傅就是不多話。其他員工正在打掃
理發廳，準備湊在一起吃小食。

離開時，我其實想跟他們一起蹲坐著啃花生，喝酒聊天。本想向他們表達善意，
不過心裏頭尷尬作祟，以為對方不大可能歡迎外來人介入大家的談話中。徑自走
了幾步，遇見一理發師打包燒烤料及幾瓶白酒。心底還是蠢蠢慾動。想，為何我
會對他們感興趣，是想了解中國青年？如何看待自己？怎樣看周遭？生計有什麽
著落？過去？打算？對我，對我，有什麽意義？有，不過為什麽？

愈墮落愈快樂，臭豆腐最有這種精神，正所謂“先臭後香”、“大臭就是大香”
也！在臭豆腐的檔口停下腳步，坐在矮凳上夾起臭豆腐點辣椒吃，思考。兩老在
午夜幹活，為的是一口飯，過日子。“兒子在北京大學唸書。”40歲餘的婦女講
起我跟她獨生兒的個子一樣，不過沒我弱不經風。“小伙子，嘗一嘗！”她從盤
子捉了幾個炒螺，示意我別客氣。始終不懂得如何吮吸出味來的我，嘴唇沾滿了
辣醬眯了眼，行個弓，走開了。不打擾！

品嘗當地小食也是體驗當地文化的一種方式，至少對我來說。經過一面食檔，看
見晶瑩透體的面團，叫涼面。事實是，火辣、鮮香，不擅吃辣的朋友請勿輕易嘗
試。婦女拿起刨子很熟練地轉了幾圈，面條鬆溜溜滑到碗中。花生粒碎咬在口中
口感不賴。與她聊起，才衹她是河南人，老遠來到湖南混口飯吃。實幹活幹，為
什麽不在自己的老鄉？像是敷衍，她說：“兒子長大在城唸書。”她早上還有賣
早點：包子、餃子之類的；睡覺嘛，下午。

趕緊往隔壁家的冰檔，買了冰條吃，什麽牌子口味沒印象了，情願以為是米酒凍
成的，帶有鮮奶味。湖南省的雜貨店都開得這麽夜，沒人也罷，就顧自在那坐著
看電視節目也好、打牌子也好、打麻將也好、下棋也好，反正店開著，生意不嫌
多。這條街的小食店也依然開著，不過我不敢走得太遠，死盯著酒店對面的指標。
走小巷也是戰戰兢兢，萬一有小偷或搶匪出現，洗劫一空可就麻煩了。

睡意漸濃，仍打起精神，因有幾個摩哆騎士，一直向我打量，好像不懷好意。後
來才發覺他們也是“德士司機”，衹需人民幣兩元或五元載妳到附近去。我走我
的，他駛他的，鞋店依然營業，那我就大方地走進去。熱情的招待立即使我逃之
夭夭。吞吐著冷氣，手擦摩擦摩，走過有售賣《讀者》及其它文藝月刊的書攤。
到了超級市場前的廣場，我止步。

衹見一名小男孩，十歲左右，手扶梯子，一上一下，挂著布條。是一塊布景，數
天後麥當勞即將開業。我于心不忍，又不想一副可憐他的樣子，就問他：“妳需
要幫忙嗎？他點頭。我再進一步問，這場工工資多少錢，他說：”不知道，別人
之後給。“我不多問，為什麽我要問他身世，為什麽他要我來可憐？我沒走上前
去替他挂布條，衹是在旁捉住梯子，拉開布條，好讓他下釘。他的舉動仿佛告訴
我：”這就是我的生命，我要努力並驕傲地活著。“

在冷風吹著的夜晚。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年屆25，我一直站在渡口，看著熙
來攘往的人群如魚雁飛去。我站在那裏，不前進也不後退。那一夜，我停佇在長
沙夜空，不再慌張，不再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