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29 05:05:10夜半輕唱的麻醉品

蝴蝶左眼不流淚之七

放暑假了,如碧決定和尼克去帛琉島,馬可斯不願回夏威夷,決定留在芝加哥教潛水。

我捨不得離開他,決定留在學校拿課。

我騙爸爸媽媽我少一堂課,不拿不能畢業,其實拿的是無關緊要的美國非裔文學。

女大不中留。

我們竟然可以為了一個男人,欺騙世上和我們最親的人,而且騙得那麼理直氣壯。

我如果三個月沒有看到馬可斯,我可能會變成一隻鬼。

我倆形影不離。我恨不得靈魂附身在他的身上,變成他的一部分。

有時看電視看到一半,我會忍不住的說:

『我要替你生Baby。』

或者:

『請讓我嫁給你。』

看電視看到不忠的男人,我會用力的垂打他。

『你如果敢去愛別人,我就下藥毒死你。』

『妳這個樣子,有點可怖。』馬可斯假裝很害怕。

『知道害怕就好。』我哈哈大笑,十分滿意。

馬可斯領養了兩隻流浪狗當我們的小孩。

一小一大,邦妮和克里德,美國家喻戶曉的西部鴛鴦大盜。

克里德十分黏我,我到馬可斯家時,睡覺時牠總是喜歡爬到床上和我擠。

牠那麼大一隻,足足九十多磅,一上床,就沒有其他多餘的空間。馬可斯趕牠趕不開,氣得乾瞪眼。

馬可斯十分嫉妒,常常把它鎖在房門外。

克里德會趁馬可斯不注意時,在他的鞋子裡小便。

『你這隻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這時克里德會大聲的叫回去。

這一人一狗,誓不兩立。

但我下課時,馬可斯會帶著邦妮和克里德來學校接我,然後下午我們會一起去湖邊游泳。如果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也不算白活。

暑假過了,如碧從帛琉島回來,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我不停的揉著我的雙眼,以為我看錯。

『如碧,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妳左手無名指上亮亮的東西是什麼?』

『笨!是訂婚戒指。』如碧笑笑的說。

『再說一次,我沒有聽清楚。』

『白痴!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不是訂婚戒,妳說是什麼?』

『可是你並不是那麼愛尼克…』

『不是尼克。』

『什麼?』

『是一個帛琉島開旅館的捷克人,他叫瑞德。』

『等一下,我去倒杯茶,妳好好的跟我解釋。』

原來在帛琉島上,尼克向如碧求婚,如碧冷血的拒絕他。

她說她已經不愛他,不可能和他結合。

他求她,她說一個男人不要這個樣子,多難看。

尼克一氣之下坐隔天的飛機回芝加哥。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把如碧的機票和現金一起帶回來。

我們如碧也不是簡單的人物,當下決定及來之則安之,何不打個臨時工,賺夠旅費,玩夠本再回家。

有一家旅館的酒吧在找幫手,如碧去應徵,瑞德是旅館的老闆。

『那他是怎樣的人?』我好奇的問。

『他不多話,很上道。』

『很上道?』

『我上班的第一天,我告訴他我被搶,需要錢,還需要一個地方落腳。他二話不說,給了我三百塊美金,還在旅館裡清出了一間房間暫時讓我住。』

『他有沒有對妳瘋狂追求?』

『沒有,但有時會直直的看著我。他看著我時,我的毛細孔會微微的張開。但當他被我發現他在看我時,他會快速的轉移目光。有時我也會偷看他,傍晚時他喜歡一個人坐在海邊抽雪茄。我會遠遠的看著他,渴望我能坐到他的身邊。』

『妳這麼敢愛敢恨的人,這一次怎麼這麼癟三?』

『我知道他在懷念他的愛人。』

『懷念愛人?』

『旅管裏的老酒保說瑞德多年前拿著以前愛人寫的名信片,來到了帛琉島。可是整個帛琉島都找遍了,還是不見佳人的蹤影。他繼續到法屬群島各處追尋,到最後還是落空。』

多麼深情的男子,這不知是他的不幸,還是那無名女子沒有福氣?

『他風塵僕僕的回到帛琉島,死了心,就這麼在那裡留了下來,一留留了十年。』如碧繼續。

『有時我看到他坐在海邊抽雪茄時,我又不覺得他死了心。總覺得他看前方的樣子,有種等待的姿態。』

『那你們是怎麼開始的?』

『我倆堅持了十分久。他對他的過去堅持,我不願他心裏有別人。』

『這樣如何能開始?』我快憋不住了,如碧再賣關子,我可能要對她亂棍對待。

『我喝了點酒,借酒壯膽色誘他。』

『真是太聰明了!』

『他拒絕我。』

『什麼?』

『讓我再說一次,他拒絕我。』

『怎麼可能?然後呢?』

『然後我打包離開,坐上了小飛機到大溪地去散心。』

『什麼?妳就這樣走了?』

『人家不愛我,一秒鐘都白留。』

『結果呢?』

『一天傍晚,我學著他坐在海灘上抽雪茄,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來。』

哇!該來的跑不掉。

『他說來帶我回家。』

『如碧,妳確定這是妳想要的終身伴侶?』

『他向我走來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

『那妳的計畫是什麼?』

『唸完這最後一年,搬到帛琉島去。』

『妳媽怎麼說?』

『胡蝶,我已愛上,無法管這麼多。』

這個夏天,我和如碧,如此為愛瘋狂。

大四是非常忙碌的一年。似乎在這一年,我們忽然了解,好友即將要分離,經濟壓力快要來臨,唸書是為了自己。

所以我們花最多的時間和朋友廝混,努力的找工作,拿睡眠的時間來唸書。

但馬克斯好似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當大家努力找工作時,他努力的放棄自己。

一天微軟來校園徵才,我拖著馬可斯一起去聽他們的副總裁演講。

這場演講十分熱門,需要索票進場。我排隊排了一個下午才拿到票。很多的人無法進場,只好站在會場外看大銀幕。

結果馬克斯聽不到三十分鐘就起身走人。

我又氣又急,跟著他跑出去。四周的人向我們投以奇怪的眼光。

『你怎麼聽到一半就跑出來?』

『講一些狗屎,我沒有興趣。』

還有一次,我花了好幾天幫馬克斯寫履歷表,四處幫他投遞,好不容易有一家顧問公司約他面談,我比他還興奮。

也許馬可斯只是對未來徬徨,當他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他一定會好好振作起來。我這樣的安慰自己。

『答應我你會去面談。』

他一邊看電視一邊點頭。

面試下午,我高興的到馬可斯公寓找他。我一進門,看到他西裝筆挺,頭髮梳得十分整齊,下巴的陰影也不見了.

『談得如何啊?』我等不及想知道面談順利不順利。

『我沒去。』

『你沒去?什麼意思?』

『沒去就是沒去。忽然覺得沒意思,就不去了。』

我忽然覺得一口濁氣從胸中冒上來。

『沒意思!那你做什麼才有意思?』

『我覺得有意思的事妳怎麼會了解?這一切都是妳的安排,妳可有問過這是不是我要的?』

『馬克斯,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我也希望你和大家一樣,追求一分正當的工作,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群要好的朋友,沒事時到處旅行。』

『為我好?妳什麼時候變得和我媽一樣?』馬可斯咬著齒,斜著眼看我。

『你這樣子繼續下去,我永遠無法嫁給你。』

馬可斯忽然哈哈大笑。

『嫁給我?妳有沒有搞錯?我什麼時候說要娶妳了?妳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如去娶我媽!』

我的心開始顫抖起來,從裏到外,我的身體簌簌發抖。我的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抓起了桌上的一個杯子,用力的往馬可斯的方向丟過去。

馬可斯靈巧的躲過。

『妳瘋了!』說完後他起身走進他的房間。

五分鐘後他換好了衣服,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留下我,和滿地的玻璃,在客廳裏空等待。

過了幾天,馬可斯買了一盒我最喜歡的芬妮梅巧克力來找我。我看他有話要說,連忙搖頭。

其實我未必不了解他的掙扎。

『沒事了,不用再說了。』

那麼迷失的靈魂,我何必再令他痛苦?

我吃著黑巧克力,馬可斯抱著我,我的心有點苦澀。

當天晚上,我在日記上寫著:

馬可斯不喜歡的事 - 
父親的離去,
母親的逃避,
平凡的工作,
胡蝶施加的壓力。

聖誕節前是購物的季節,每個芝加哥附近的百貨公司全都人山人海。

我和馬可斯說好一起去替親朋好友買聖誕禮物。進了百貨公司,整個人被聖誕節的氣氛緊緊包圍,百貨公司裏有巨大的聖誕樹,胖胖的聖誕老公公和嬉戲的孩童。

還有什麼時候比得上這個季節?

替心愛的人買禮物、家庭的團聚、迎接新的一年的來臨。

我興奮的拉著馬可斯往前走,忽然發現他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胡蝶,我想回去了。』

『可是我們才到!』

『我們先回去,下次妳再自己來。』

『那你給我半個小時,我替如碧買個禮物我們就走。』

『聽話,妳改天再來。』

我忽然一股怒氣嚥不下,拉下臉說:

『你不想來為什麼不早說?跟我到了這裡馬上就要走,你耍我好玩的?』說完後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轉身向外走。

沒走兩步,就聽到馬可斯提高了音量,大聲的咆哮:

『妳以為妳是誰?給我臉色看?』

我繼續快走。

『妳去照照鏡子,妳的嘴臉醜陋至極!』

我的臉漲紅,但仍舊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

四周的人頻頻朝我們這個方向看。

馬可斯對於我們處於公共場合毫無顧忌,音量越來越大:

『如果當初我知道妳是這付德行,我死也不會跟妳在一起。』

我停下腳步,慢慢的轉過身。我可以感覺到我頸子上的血管微微的浮起,手掌微微的顫抖。

馬可斯和我怒目相對,我覺得他有點陌生。

我慢慢的提起我的手。

一切如電影裏的慢動作般。

我用力的甩了他一巴掌。

四周安靜了下來,我似乎可以聽見那一巴掌的回音和旁人倒吸一口氣的驚訝。

百貨公司裏播放的聖誕節的音樂,並沒有因為我的一巴掌而停了下來。

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似我的靈魂已出竅,浮在半空中,從上往下看,看到一對情侶面對面站著,太愛卻不知如何愛。

馬可斯低著頭,似雕像般的靜止在原地。

我的左手握著右手,全身還未從我的舉動中恢復過來。

我轉身,半走半跑的向外衝出去。

把似雕像的馬可斯留在原地。

我站在路邊等公車,心不在焉,讓公車走掉了好幾班。

忽然看到馬可斯的車慢慢的朝我開來,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他搖下車窗說:

『上車吧!妳等了那麼久,竟然讓公車一班一班的過。』

他不知趁我不注意,看了我多久。

我乖乖的上車,心裏的憤怒已不在,只剩下深深的悲哀。

我們怎麼能如此彼此傷害?

回到馬可斯家裏,我倆並排著坐在沙發上。

邦妮躺在馬可斯的腳邊,克里德把它的大頭擺到我的大腿上,跟我撒嬌。

『對不起,我打了你。』

『沒關係,不是那麼痛,我不應該對妳口不擇言。』

客氣的有點陌生。

我想打破這層客套,和馬可斯赤裸相對。

『馬可斯,今天為什麼連等都不能等,急急要回家?你並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

『就是忽然想回家。』

『為什麼?』我不放過他。

『人太多,喘不過氣。』

『人太多是問題嗎?』

馬可斯想了十分久,終於開口:

『胡蝶,我無法忍受在人群裡的感覺。每個人似乎都有他們歸屬的地方,該做的事,而我走在他們之間,像個迷失的靈魂。人越多這種感覺越深,恨不得整天躲在床上,一覺不醒。』

我看著他,雙眼充滿悲傷:

『馬可斯,你應該去看醫生。』

他忽然哭了起來:

『胡蝶,我沒病,我沒病。』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大的眼淚。

馬可斯的情況有如一隻過夜的氫氣球,漸漸往下掉落。

『胡蝶,妳知道一天之中我最討厭什麼時候嗎?是早上醒來的那一剎那。眼睛張開,心裏會痛。起來要做什麼呢?去上課嗎?學一些我永遠不在乎的經濟學,對我有什麼幫助呢?去找工作嗎?替一些骯髒的企業做事,殺了我算了。所以情願自己還在睡夢中,永遠不要起來。』

所以馬可斯有時好幾天都不出門,學校也已經不去很久了。

奇怪的是克里德已經很久沒和他對立了。

牠總是躺在他旁邊,靜靜的守護著他。就算馬可斯起床後,牠也是緊緊跟隨。就連馬可斯洗澡,上廁所,克里德也會在門外等待。

狗是有靈性的,牠知道馬可斯心靈脆弱,需要好好的對待。

有時候我帶中飯給馬可斯吃時,他還在睡夢中。

我會脫光衣服,用我赤裸的身體,像湯匙一樣,從後面靠著他。

我輕輕的吻著他的背,傳達我的愛意。

而他緊閉著眼,在夢中,努力的掙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