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29 04:25:00夜半輕唱的麻醉品

蝴蝶左眼不流淚之四

一個人在外的生活是寂寞的。一個人買菜,一個人煮飯,一個人吃。

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看書喝茶。

最寂寞時是一個人在家,靜靜的坐在客廳裡,看書看到一半冰箱冷風忽然開始運送,聽到那低低的馬達聲,一個人的寂寞特別深。

在台灣時非常嚮往一個人的生活。什麼都比不上隨興所欲的自在,但是卻不知道一個人的生活是要一分一秒的過。當你只剩下你、自己、一個人,眼淚就變得十分真實。

我躺在床上,用手把玫瑰乳液塗上全身,弓著背,渴望著另一個身軀的體溫。

一天和如碧去一間酒吧。不到一個小時,如碧已經和一位黑髮綠眼的男子如膠似漆。我坐在一旁喝著我的金東尼。

然後接下來的事在幾秒鐘內發生,但看在眼裡,有如電影裏的慢動作。
一位背對我的男人舉起右臂,結實的朝另一個男子的臉揮了過去。那位被打的男人臉上閃過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鼻子血流如注。男人搖搖晃晃了幾秒鐘,直挺挺的趴倒到地上。

整個酒吧忽然安靜了下來,連音樂都停止,然後下一秒鐘,整個地方像開水滾了般,沸騰了起來。

『抓住那個東方男子!』酒吧裡的警衛互相大喊。

『快打911!』一名女子大叫。

那位打人的男子回過頭來,和我的眼光對上。

是馬可斯。

我全身血液凝結。

他朝我大步跨過來,二話不說的拉起我的手就跑。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讓他牽著我跑出酒吧。

他在我耳邊說:

『一出門後妳向右轉,死命的跑,不要回頭。跑到沃亥俄街後右轉,直走過兩個紅綠燈後會有一家小小的比薩店,妳到那邊等我。』

『那你呢?』

『不要管我,我如果半個小時後沒有到,那妳就回家。我沒事後會再跟妳聯絡。』

一衝出酒吧後我向右轉,他朝左邊跑去。我在身後聽見警衛大聲的叫同伴向左邊追去。我死命的跑,跑到肺部缺氧,整個胸腔有如針刺般的疼痛。

我照著馬可斯的指示來到了比薩店。

三十分鐘過去了,我的心跳已經恢復了平靜,還不見他的人影。

我不死心,我不願相信他已因傷害罪被逮捕。

這如果是電影的話,絕對不會這麼演的。

怎麼可以在我們尚未開始前就讓一切結束?

一個小時後,我還一個人坐在那裡。女服務生過來替我加滿咖啡。

『等人嗎?』

我用力點頭。

一個半小時後,馬可斯沒事般的走進來,一屁股坐到我旁邊。

『妳還在啊!我還以為妳早走了。』

我掄起拳頭死命的捶他胸膛。

『你以為我走了還來幹嘛?』我的左眼開始流淚,右眼濕潤了起來。

馬可斯抓住我的雙手,輕輕的吻著:

『我是個幸運的渾蛋,來試試看我有沒有辦法抓到一隻美麗的蝴蝶。』

我聽了腦子沒有辦法運轉,拳頭在他羽毛般的吻中鬆開,慢下來的心跳再次加速。

『你為什麼打人?』

『那傢伙說了個波斯灣戰爭的笑話。』

『你有必要打他嗎?』

馬可斯停了幾秒鐘,輕輕的說:

『胡蝶,我打過波斯灣戰爭。』

我呆了呆,問道:

『你有這麼老嗎?』

『我那年十八歲。其實捍衛疆土的士兵們,很多只是十八、九歲的少年。』

『戰爭是很殘忍的,戰爭後的生活卻更加殘酷。我們滿腔熱血的以生命來保護著我們的國家和同胞,回來後才發現我們的社會這樣的嘲笑著我們的犧牲。』馬可斯繼續。

『然後呢?』

『妳知道的。美國大勝。』

『我是問你呢?』

馬可斯張口又閉口,終於說出:

『我的左腿受傷,被送回美國。』說完後眼神黯淡。

我噤聲,瞬間了解他的感受。

一位士兵最痛苦的事不是為國捐驅,而是在戰爭未了時拋下他的戰友。就算是因為自己身體受傷,也無法原諒自己。回到普通人的世界,每天都在跟自己心中的惡魔,打著未完的戰爭。

難怪他每天不修邊幅。

對經濟比較學不感興趣。

因為他到過一望無繼的沙漠,聽過飛彈爆炸的巨響,看過成年男子的眼淚。

我靜靜的喝著我的咖啡,他靜靜的沉溺在他的回憶裡。

『嘿,我以前看過一本科幻小說,書裡說蝴蝶是外太空的生物。蝴蝶翅膀上鱗片的構造十分精密,是最佳的通訊器。在地球的外星人利用蝴蝶來和自己星球的親人報平安。』

『啊,你是說外星人聽到我的名字會以為我是一具電話?』
馬可斯大笑。

『胡蝶,妳有沒有聽過混亂原理?』

我搖頭。

『混亂原理基本上是說世上任何的自然生態都可以解釋。例如海嘯的型成,有時可能是因為底盤的移動,有時可能是因為成千上萬的魚群同一時間擺動它們的魚鰭,或是因為千里之外,有一隻蝴蝶,快速的拍動它美麗的翅膀。』

『你騙我!』

『我以童子軍的榮譽發誓,我沒有瞎扯,不信妳去查百科全書。』

我微笑。我也許沒有長長直直的腿,或是會說話的眼睛,可是我是一隻蝴蝶,快速的拍動我的翅膀,可令人迷失在我的海嘯裡。

走出比薩店時,天空已微微地泛白。寒風強勁的吹著,我下意識的拉緊我的外套。馬可斯的右手臂圈上我的肩膀。

『你昨晚為什麼要拉著我跑?』

『我看到妳一個人站在那裡,就想帶妳一起走。』

我停下腳步,直直的看著他。

他側過身來面對我,伸手挽住我的頭。他的臉漸漸的靠近我的臉頰。

『這是蝴蝶吻。』

他的眼睛不停的眨著,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的吻著我的額頭和我的臉頰。

輕輕的觸碰,如羽毛般,如蝴蝶快速舞動的翅膀。

『這是我的吻。』

他的唇慢慢的蓋上我的唇,慢慢的輾轉吸吮。我輕輕的咬著他的下唇,指尖開始顫抖起來。

回到家時,如碧一夜沒睡,坐在客廳沙發上等我。昨晚那名黑髮綠眼的男子沒有跟她回家。

『妳一個晚上跑到哪裡去了?我等妳等了一個晚上,急得差一點沒打電話去芝加哥所有的警察局找妳。妳就這樣跟馬可斯跑出去,我想完了,你們一定會被抓。』

我面帶微笑的發呆。

『喂!妳聾了啊?』

我往沙發上躺下,吐了一口氣說道:

『如碧,我剛跌入愛情裡。』

因為馬可斯向陌生人揮了一拳,我終於談起戀愛。

愛情的感覺是如此美妙,我從此和世人一樣,深深的陷入它甜美的誘惑。
手指相交,雙唇相溶。

冷的時候,有另外一個體溫一起取暖。我不用在雪地裡喝伏特加。

愛到不能自己時會想要時時刻刻的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恨不得把對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我想把你捏成一小塊,吞進肚子裡。』我慎重的向馬可斯說。

他笑了笑,臉上沒有恐懼的表情。

當你愛一個人時,有這種想法是很正常的。

有時他狠狠的咬著我的肩頭,留下明顯的齒痕。我十分愉快,徹底的享受身上的痛楚。我知道這是他愛我到不能自己的行為。

我逼著馬可斯一起唸書。馬可斯上課很不專心,我做筆記讓他溫習。

可是到最後不專心的是我。

『嘿,你小時候住過什麼地方?』我好奇的問。

『費城,洛杉磯,夏威夷。』

『你家現在在哪裡?』

『夏威夷。』

『你為什麼不會說中文?』

『爸媽沒有教。』

『想不想學?』

『不想。』

『為什麼?』

『沒有必要,我是美國人,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中國或台灣生活。』

『你沒有興趣為什麼要唸經濟?』

『我爸爸要我唸的。』

『那現在他知道你沒有興趣後,還要你唸嗎?』

『他不知道,他已經過世。』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他也活了七十好幾。』

『哇,那他不是快五十歲才生你?』

『嗯。』

『那你媽媽是不是跟你爸年紀差很多?』

『整整二十歲。』

『所以你爸上大學時你媽媽還沒有出生。』

『喂!妳不是要唸書嗎?話那麼多幹嘛?』

我恨不得能知道他幾時斷奶,幾時長第一顆牙。這些瑣碎的事讓我覺得跟他靠近。

『小蝶,妳這個星期六晚上有空嗎?』

『你如果要約我的話我可以排排看。』

馬可斯拿報紙打我的頭。我覺得十分的甜蜜。

原來這個星期是我們學校音樂學院的年度發表會,他買了兩張歌劇票,慎重的邀請我赴約。

是帕翠絲.碧文生主唱的歌劇。帕翠絲是音樂學院聲樂系的名人,聽說唱起歌來如天使。

我答應他的邀約,心被天使的翅膀帶上了天。

如碧問我和馬可斯做過愛沒有。

我搖頭說道:

『我和他不過認識一個多月,做愛未免也太早了吧!』

『那妳就不知道了,如果妳喜歡一個人的話,妳恨不得上輩子就和他上過床。』

『我沒有辦法。』

『馬可斯不會忍不住?』

『他並不是不想,但他說他尊重我的選擇。』

『你們太偉大了。我和尼克第三次約會就彼此袒胸露背,飢渴的佔有對方,哪等得到一個多月。』

『妳可以等到第三次約會已經很了不起了。』我笑著刺激她。

『小姐,拜託,妳要等多久?妳買車也要試開吧!沒有試開怎麼知道好不好用?妳不怕買到一台檸檬車 ?』

我直搖頭。我沒有辦法把上床比喻成買東西,而且如碧不知道我至今還是個處女。

她從來沒有問,我也從來不提,我讓她以為我以前有過經驗。

如果她知道了,我怕我們之間的關係會不同。我將會在她面前變成一個對生活沒體驗的處女,而她是則成為驚世駭俗的女子,倆人對自己的身分尷尬。

聽歌劇的那天晚上,我穿上了一襲薰衣草色的雪紡紗長洋裝。背後從頸子到腰部是一整排緞帶蝴蝶結,整個背部若隱若現。穿時十分麻煩,如碧必須幫我把背後的蝴蝶結打上。

『這件衣服十分有趣,下次借我穿吧!』

『好啊。』

『我可以想像尼克看到這件禮服時興奮的表情。脫掉它將會是約會那晚的高潮。』

我拿枕頭丟她。

我開門時馬可斯吹了一聲口哨,遞了一朵百合花給我。

『給全校最美的東方女孩。』

『只是全校最美而已嗎?』

『目前是,但這位美女非常有潛力。』

我聽了十分開心。

馬可斯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裝,下巴下的鬍渣不見了,非常討好。

『我覺得你是全芝加哥最帥的男人。』

『只是全芝加哥嗎?』

『馬可斯,不要太貪心。』

歌劇很澎湃,男男女女用陌生的語言和聲調,輕輕的,激動的,快樂的,痛苦的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帕翠絲有著天使的聲音和面孔。她穿著一襲白袍,及腰的金髮,令人產生錯覺。遠遠看,她有似希臘的女神。

她開口唱出有名的 “O Mio Babbino Caro”。她轉眼間變成曲裡的少女,痛苦的告訴父親自己對愛的選擇。雖然父親不贊成,但她沒有他已活不下去。

我轉頭偷偷的看馬可斯,他的眼神十分專注,深深的被歌聲感動。他發現我在看他,伸過手來牽我的手。

那一剎那我無法呼吸,覺得沒有他已活不下去。

出了音樂廳後馬可斯送我回家。到我家樓下他面對我把我拉近,雙手捧著我的臉頰,手指輕輕觸摸我的嘴唇。

『謝謝妳答應我的約會。』

『這是我這一輩子最開心的一次約會。』

馬可斯低下頭,他用他的鼻子輕輕的摩擦著我的。我可以聞到他的男性的氣息,隱約間,我有點醉了。

『你要不要上樓來?』

馬可斯看進我的眼裡,小心的問道:

『妳確定?』

我點頭。我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無法想像我能渡過二十一歲,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而沒有令自己變成他的人。

現在的我只知道,沒有把他納入自己的身體,我無法完整。

到了我的房間裡,馬可斯讓我背對著他。他用他的牙齒一個一個慢慢的咬開我背後的蝴蝶結。

『我想這樣做想了一個晚上。』

我的背脊高興的顫抖。

當馬可斯溫柔的進入我時,我滿足的輕笑起來。

剛開始身體稍微的不適,是比不上歡愛的愉悅和意義。

我雙手雙腳圈住他微微發汗的身體,由他在我體內的體溫,我感受到他對我的愛。

事後我忍不住,終於開口:

『我是第一次。』

『我知道。』

『你感不感動?』

『世人太看重女人的清白,處女膜並不能買愛情。』

『那我要如何才能買你的愛情?』

『妳不用買,我捧在手上給妳。』

『我愛你。』我再不說,身體會爆裂。

『這句話女孩子不要先講。』

『為什麼?』

『女人要等男人來愛。』

『那你愛不愛我?』

馬可斯點點頭。

女人通常對愛人以前的情事好奇,我十分想知道馬可斯以前的戀愛史。

『你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嗎?』

『沒有,只交過一個。』

『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

『我知道,我壓力很大。』馬可斯誇張的眨眼點頭。

『你以前女朋友是我們學校的嗎?』

『她是研究所的。』

『她是誰?』

『這不關妳的事。』

『告訴我,我想知道。』我不死心。

『跟妳說不關妳的事,妳就不要問。』馬可斯提高音量。

『不說就算了,你不要那麼大聲。』我氣極了,轉身就跑。

我特地在他公寓樓下逗留,希望他會跟下來追我,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我等了二十分鐘,等得鼻子冷得發紅,馬可斯公寓的燈還是亮著。我從窗外看到他在客廳走來走去的身影,心頭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