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藍袈裟
## 詩人的藍袈裟
他披著那件藍袈裟,那藍彷彿自天空的至深處垂落,抑或是幽湖沉靜的水底被裁剪下來,染成了布匹。 每當他在書桌前端坐,那藍色便如一片小小的湖泊,映著燭光,也映著窗外飄移的雲影。 倘若他起身踱步,袈裟便如流動的水波,隨他身影起伏遊走,袖口、下擺,無聲地劃開空氣,又悄無聲息地收口。 針腳細密而整齊,沿著袈裟的邊緣一路蜿蜒,如同押韻的腳印。 這針腳細密排布,如同詩行般在布面上連綿延展,每一步都踏著無聲的節奏。 當詩人伏案寫作,針腳便彷彿有了微響,似極輕的雨滴墜在深夜的芭蕉葉上,又像簷角風鈴被不可見的細風輕輕碰觸了一下——叮咚一聲,平平仄仄,便從布紋裡滲出來,融入他筆下墨痕初潤的字裡行間。 燈影之下,詩人正縫補著袈裟上某個細微的破綻,神情專注如沉浸於詞語的迷宮。 他手中針線的起落,每一次穿刺與牽引,彷彿在丈量著文字間難以言說的距離。 針尖刺透靛藍的布帛,如同筆鋒刺透層層疊疊的思緒;絲線在經緯間穿梭,分明是他推敲字句時,腦內聲韻的抑揚在默默流動——每一針都是平仄,每一次打結,都是韻腳安穩落定。 原來所謂詩韻,不過是藉針線穿引,在布與心之間,縫紉著有聲無聲的起伏頓挫。 那袈裟的藍色漸漸與暗夜融合,彷彿成了深邃天幕的一部分,而詩人則宛如端坐於宇宙靜謐的正中央。 窗外偶然飄進零星雨點,滴答著敲在窗櫺上,竟也像是應和著袈裟上針腳行走的節奏。 那雨聲輕響,不似人間凡響,倒像是天穹深處隱隱的嘆息,又或某種遙遠而神聖的韻律,穿過層層時空,輕輕落在這斗室之中,應和著詩人筆下無聲的沉吟。 這藍袈裟包裹著他,也裹著四周寂靜與天外的迴響,竟成了他與整個宇宙秘密交換音律的憑信。 許多年之後,當詩人已然遠去,只留下泛黃詩稿,那件藍袈裟卻依舊懸在舊屋的角落,在光塵中靜默。 它彷彿早已褪盡了喧囂,只留下歲月沉澱的幽藍。 然而,當有人偶然翻開那些紙頁,當那些沉睡的字句被目光重新點亮,在讀者唇齒間重新獲得聲音與氣息之時——那寂靜的袈裟上,每一道細密針腳便又低迴起無聲的韻律,靛藍的纖維里彷彿有光悄然甦醒。 藍袈裟雖不再披於人身之上,卻早已將詩韻織進了自己每一寸肌理;它並非沉默的遺物,而是用另一種方式,永恆地吟唱著。 原來真正的詩韻,並非僅存於唇舌間的流轉,它更滲入骨髓,成為生命本身的節奏;那件藍袈裟,早已與詩人的血肉、氣息,與那些字字推敲的苦樂渾然一體。 袈裟的藍便永遠藍著,即使蒙塵,即使被時間遺忘在角落,當靈魂的節拍再次叩響,那靛藍深處,便自會湧出無盡的韻律,如同深藏地底的泉脈,靜待重見天光的一刻——詩韻不滅,只因它已化作生命最幽邃的迴聲,在無聲處永恆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