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口推託好久
今年清明終於要面對我的列祖列宗

大概從高中後
或是大學後
確切時間我不是很清楚了
我心裡漸漸浮出一項變態的病症
只要觸及神壇廟宇，或是墳墓喪禮
我都會在心裡咒罵祂們
「幹你娘！」
「拜你幹麻，最好是真的會這麼神。」
「死的好！」
「遺照醜死了！」
「死老太婆！」
然後就會有另一個聲音在我腦中浮現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接著我就用手指捏臉、摑掌
希望能抵消一點我心裡的罪惡

因為這個怪異的症狀
清明節我沒辦法跟著大家一起祭祖
只要一接近墳墓我就開始緊張
幾年來都隨便搪塞幾個理由瞎混過去
反正親戚眾多
因此大部分時間
都是由父親作代表
與叔叔伯伯和其他人回去掃墓

今年年初
我終於下病床
有了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工作
父親希望我能一起回老家報喜
見見祂們
向祂們祈禱
爸爸幾乎是命令式地期待我一同出席
我無力拒絕
就恐懼地答應


清明當天到了納骨塔
大伯給了所有人一張表格
上面列出好幾世的祖先姓名
祂們現在都裝在罐子裡
整齊地陳列在塔位上
名字後面是住所的櫃號
祂們從隔海的大陸漂洋而來
在台灣落地約莫一個世紀
看著祂們的名字
畏剩於敬
好擔心我會大肆地在塔間咒罵
褻瀆在我之上的眾人
以及其他一同長眠的眾人

從一世開始仰望

我不斷地壓抑心裡的想法
接著二世
腦中還是突然會冒出幾句尖酸刻薄的話
「死的好啊！」
「你名字真難聽！」
然後我就得不停道歉
下一個三世
受不了了
我乾脆把所有困擾全部在心裡說給祂們聽
開始告解
希望獲得原諒
還有救贖
之後的膜拜
我就恣意地罵了
任何難聽的侮辱字眼
像洩洪一樣
從擁擠的閘門滾滾奔騰
同時
我也間歇性地向他們祈求原諒
我想祂們會懂的
了解我這麼一個非常人
一個心思縝密複雜趨近病態的子孫
沒法子抵抗心裡的妖魔
但願能驅趕我身體中的惡靈

之後的行程我沒什麼印象
這段時間我腦中不斷流竄各種話語
直到離開納骨塔
離開餐廳
離開老家
回到公寓
我才漸漸恢復我自主的意識
慢慢回想
慢慢憶起今天的追思


今天4月22號
離清明大概兩個多星期
這十幾天
我發現我的褻瀆症狀緩解了
經過神像
看著祂們
內心很平靜
異常的平靜
如一片沒有波紋的汪洋大海那樣不自然
沒有任何思想感覺感受
我靜靜地面對眼前的紅燈停下
轉頭看著小小寺廟裡面的祂們
神智靜止
就這樣直到號誌切換

或許這個病症正是祂們給我的
向我警示
提醒我得慎終追遠
敬畏天上的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