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17 02:48:45

燈塔看守人

鹹腥的海風挾著潮濕的夜霧,如砂紙般粗糙地刮過我的臉頰,我緊握著船舷的鐵索,目光穿透濃稠的霧靄,看著那座若隱若現的燈塔。昏黃的光暈在霧中如鬼魅般飄搖,像是漫無目的地飄蕩在人世和幽冥中間的孤魂。作為在這片海域漂泊多年的商船水手,我曾無數次與它擦肩而過,但今夜,那鬼魅般的光芒卻像尋找著什麼,讓我心底翻起了一種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麼的感情。​
“又來了。”老船工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著煙斗,吐出的煙圈在風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月圓濃霧夜,亡魂蠢蠢欲動,我們不要接近為妙。”老船工像吟詩詩人般說出奇妙的句子,我不明所以,只看著燈塔頂層透出亮光的雕花小窗。這時,燈塔的木門緩緩開啟,昏黃的煤油燈光映照著一個漆黑的身影。我雖看不清她的樣貌,但我知道看守燈塔的是一個女子。她拿著提燈,走到岸邊,舉起提燈看著我們。
粗布袖口隨著動作滑落,我看到她手臂上滿是各種疤痕,彷彿是從遠古一直流傳至今的神秘圖騰。
看到那些疤痕的剎那,我突然感到一股電流猛地竄過全身,沉睡已久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轟然炸裂。​
記憶如決堤的潮水,突然就挾著鹹澀的氣息奔湧而來。那年盛夏,七歲的我和妹妹在礁石灘嬉戲。熾熱的陽光灑在形態各異的貝殼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暈。妹妹的嬉笑聲混著海浪聲,在耳邊迴盪。我沉浸在尋找完美海螺的樂趣中,直到尖銳的呼救聲刺破耳膜。回頭望去,只見妹妹小小的身影被捲入翻涌的浪濤中,她揮舞的手臂如同風雨中飄搖的枯葉,我立刻跳進海中,但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游到妹妹身邊,我首次感受到人類在大自然之前的渺小和無力。​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後衣領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將我拖離危險邊緣。我在踉蹌中只見一抹黑影,如疾風般突破大自然的洶湧怒濤,救出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妹妹嗆著海水劇烈咳嗽之際,我想要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樣,可她卻如鬼魅般來去無蹤,瞬間中我只看見她手上如同奇異紋路的疤痕。那時的我懵懂無知,很快將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拋諸腦後,直到此刻,所有細節都以驚人的清晰度重新浮現。​
“北航道暗流詭譎,今夜將有大雨,請務必多加小心。” 守塔人的聲音像經歷過無數時光的海水衝刷,清冷而沉穩,打斷了我的回憶。她轉身離去的動作,輕柔卻凌厲,仿佛一隻老練的黑貓。我不經意間瞥見她腰間纏著黑綢的物件,那洗練的輪廓明顯是一把匕首。她回到燈塔之際,地上的影子被燈光無限拉長,透著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宛如死神的斗篷,散發著絕對的威嚴。​
多年過去。我在遙遠的異國,和一個女子結婚後,不再當水手的工作,一直在異國生活。到了老年,當我的妻子過世後,我再回到小時候的故鄉,小城鎮早已凋零,燈塔也早已荒廢。
我在燈塔四周漫步,在附近看到一個無名墓碑,上面只刻著:燈塔人之墓。
恍惚間,童年記憶裡那個神風破浪的黑衣身影,和那個在鬼魅霧靄中現身的守塔人,化作一個神秘的謎題:她究竟是誰?
為什麼老船工會說在月圓濃霧夜,那裡的亡魂會蠢蠢欲動呢?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聽大人說的「處刑人」故事:那些不聽話的壞孩子,都會被「處刑人」大姐姐抓走懲罰。聽說在我出生之前,這個小城鎮海盜橫行,治安敗壞。
這個守著燈塔的女人,就是傳說中的「處刑人」嗎?
那把她從不離身的匕首、手上那些神秘又美麗的傷痕……
她為什麼孤獨地守著燈塔呢?
我想了又想,只能肯定,答案已經永遠封存在這座荒廢燈塔和無名墓碑裡。
在美麗夕陽暮色中,燈塔靜靜地矗立,像一位經歷過無數風霜的沉默老人,雖然見證著歷史,但最終亦會漸漸地遺忘所有。而守塔人之謎,亦將如同這永遠散不去的霧靄般,在我心頭縈繞,成為餘生中無法忘懷的回憶。

(悄悄話) 2025-05-17 19:3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