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5 21:00:00Solo

天空的一齣戲卷一122:情之所至,抑揚頓挫

天空的一齣戲卷一122:情之所至, 抑揚頓挫

  我問:莉,妳可知簡約之美?Less Is More!這在明代可是傢俱的設計審美精髓呀!
  莉:這個我知道,明代的椅子可美了!那麼,宋代呢?酒王眼中的宋代是什麼樣子呢?當然啦,酒王就像是活在盛唐時的野馬,所以,我也是盛唐時的酒后!還有黃昏心裡的杭州與柳詞!
  我笑問:酒后,妳是考我歷史還是地理?宋代雖說是文弱,但卻是文史藝術最輝煌的朝代!我跟你說真心話,妳剛剛唱的卜算子與黃昏以前唱的,都不及格!當然啦,妳們唱得都是當時的心境,但與我此刻的心境相去甚遠!
  莉問:相去甚遠?那若是酒王來唱,是什麼樣子呢?可是,我又好奇了,尤其今天在這特別的黃昏故地小木屋裡,那你的黃昏姑娘最愛誰的詩呢?該不會是詩仙李白吧?
  我:我之所以說不及格,是因為妳們唱的,並沒有我此刻內心深處抑揚頓挫的心境!她呀,她最愛的不是李太白,而是王摩詰!她喜愛摩詰居士的詩,酒后,妳知道東坡是怎麼評他的知己王朝雲的嗎?她是東坡為之寫詩最多的女人,她被蘇軾稱為「天女維摩」。而王朝雲是杭州西湖的歌妓,本身是委落紅塵的歌妓,為東坡早期任杭州通判時,朋友把王朝雲送了給東坡當丫環。王朝雲當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但自此之後,她一直陪伴著東坡。即使在東坡失意寥落的晚年,流放嶺南之時,仍然相知相伴不離不棄。東坡、朝雲相遇在杭州西湖美景裡,那時她一身素淨衣裙,清麗淡雅,如天上仙女的美貌,加上動人心弦的舞姿。難怪東坡常用「天女維摩」 形容朝雲,取其純淨不沾世間塵埃之意。王朝雲最愛東坡寫的那句「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語出北宋東坡蝶戀花)。

  莉笑問:那你的詩后呢?她喜歡摩詰居士那些詩呢?
  我:王維呀,他的詩由景入情,她喜歡的可多呢,例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淡泊、 又或者“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多情。喔,還有那首山居秋暝。她那時笑話我說:小農夫,你自小就出生在這依山傍海的詩境裡,還每天可以欣賞海上日出與海上升明月,你怎命那麼好呀?這樣詩都不用背,到你老家走一趟就記住了呀!我說:那妳舉個例,不然萬一我記不住,豈不是暴忝天景?她就笑說:人家是拍扇子趕蚊子,在你老家真的是輕羅小扇撲流螢,人家是趕蚊子,在你家卻是趕螢火蟲,入夜後就是滿山遍野的螢火蟲,你說你是不是很好命呢?還有呢,上回你背著我到後山去,我腦子裡就想起王維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她笑說: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你這小農夫,就是春字輩的呀,單名一字卿。你是不是在天上唸這一句詩句,到金山老家來投胎的呢?自此,成為佔山為王的耕讀書生老爺爺的小孫子呢? 我笑說:那哪能與天女維摩相比呢?一顆流星就是天女的一滴淚,所以夜空裡的亮晶晶天雨,就是天女垂淚的流星雨!

  莉笑道:我覺得詩后她沒說錯呀!野馬你想想呀,她說的輕羅小扇撲流螢也是呢,背都不用背,那不是你在信裡對我說過的老家夏夜風景嗎?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那是誰寫的呀?也是王維嗎?
  我:不是。那是杜牧寫的秋夕!我小時候夏夜陪爺爺在老家,爺爺是點蠟燭的!有時,他會牽著我散步到海邊,那兒空曠又沒有光害,觀星可美了!整個夜空全都是星光,還有陣陣的海潮聲相伴!
 
  莉笑問:那酒王要不要把抑揚頓挫唱給我聽呢?你今天,在大年初五特想念黃昏的,還把我帶來這個充滿想念的老地方呢!剛剛還提到東坡與朝雲,我看東坡和李太白的酒量都沒你好,你就唱你的抑揚頓挫給酒后聽聽!
  我:我都已對妳說了推心置腹,當然就是會唱給妳聽的!在我心裡的酒歌,是有滿滿的滿滿的感情與情緒,如此才能叫作抑揚頓挫,那就像是,對了,就是眼前家鄉門前這片海,那些海浪那樣真實!妳還記得,去年七夕時,我在貓空與妳對酌時,我對妳說的那曲就在今夜的那首歌嗎?我要妳慢慢地唱,依自己內心的節奏慢慢唱!

  莉:我還記得,你唱那曲子葬花!你說去年你是唱著那首歌走下晚霞山的,對著那株茉莉花唱,那是首道別曲,與後山與黃昏道別!唱完泣不成聲,才走下山,晚霞山就此封山,再也沒有那清澈冰涼的小溪與清水池了!我印象深刻!去年七夕,酒后還在貓空山上唱給你聽,今天換酒王唱,重唱一回!

  我:那我一次唱兩首歌給妳聽!就這兩首,就在今夜與思君!讓酒后聽聽,酒王唱的與妳有何不同?我說過,我對妳是極其推心置腹的!我就用那歌詞中的詞意,唱一回我心裡認為那曲子的美感與感情給妳聽,那些都是我內心深處所有的真實!唱歌前,喝一大口酒,紅著雙眼,酒歌啟奏!一百年僅此一回,酒王就唱給酒后聽聽!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莉:真的耶,有感情與情緒真的不一樣!尤其是最後那兩句: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那幾句!
  我:像不像波與堤的對話?(附註)
  莉:坡與堤的對話,這文題倒是下得好!那她到底與你聊過多少詩詞呢?
  我:那可多了!她提到的,要是我沒看過聽過,她就要笑我了!但我覺得,她的童年實在是史上最無聊的,不是古箏,鋼琴就是看書,都太靜態了,全都是樂器與書中的風景!我以前還跟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小茉莉這個妳懂不懂?

  莉大笑道:可是,那些童年的名堂,她可能不太懂,她的童年是沒有大山大水,但她卻是世上最懂你的人!因為,她長大後的童年,都是你給的!
  我:是呀,日日思君不見君,所以之後奶奶也過世後,那很冰涼的潺潺晚霞溪也沒有了,此水幾時休,也成了絕唱!剩下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語出白樂天長恨歌)
  莉問:不是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不是這個嗎?
  我大笑道:那是胡亂拼湊,組合而成的!此恨綿綿無絕期是白居易在長恨歌裡說的,原句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而自古多情空餘恨是清代人魏子安說的,原句是: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而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這句呢,是北宋歐陽修在玉樓春一詩說的,全文是: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莉驚道:唉唷我的媽呀!酒王,你怎都記得?
  我:就有那麼一個愛考我詩詞的黃昏詩后,我能不會嗎?不然她又要說:出生在詩境裡的夕陽先生,我看你有沒有很聰明?

  莉笑問:那,酒王,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就唱那首就在今夜給我聽聽!去年七夕,我才唱給你聽的歌!我想聽聽,酒王酒中的抑揚頓挫!


就在今夜(慢版) 1982
https://youtu.be/FTHuZ9M1HTM

就在今夜我要離去 就在今夜一樣想你
雖然心中難過 但面對你的冷漠
只有輕輕留下一句 我想你

就在今夜我要悄悄離去

因為你曾經說 你對我不再感覺溫柔
就在今夜我要說一句話
也許你不相信 可是我願你記得這句話
這句話就是我想你 雖然你已經不愛我

就在今夜我要離去 就在今夜一樣想你
雖然心中難過 但面對你的冷漠
只有輕輕留下一句 我想你

  我:莉,妳是世上第一個看著我唱著情歌又涕淚縱橫的人!然而,唯有這樣,我才會覺得,痛快!這曲就在今夜很思君,我就再用滿滿地思君情懷,再唱一回思君給妳聽!
  莉:我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命根子女神?你就是要唱命根子女神,給命根子女神聽!那才是我要的新年禮物!

  我:我唱酒歌時,我的感情與情緒就是我心靈的深度!人生在世,人的感情即是最美的風景!可是我剛剛想到歐陽修說的: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我記得上次,我自己回到這兒,心裡有句話:如果過了明天,我連妳都忘了,我就已不是我了!現在我帶妳來這裡,我也想說這句給酒后聽,如果以後,我連酒后都忘了,我就已不是酒王了!因為,就在這兒,有我與茉莉的故事!

Stories  / Chyi Yu 1987
https://youtu.be/erhnw5xbLyA

原曲法語版「Canoë rose」Viktor Lazlo 1985
https://youtu.be/TvI1D8FzraQ



Solo 2021.12.15 戌時筆

附註:波與堤的對話(第五十四篇散文,2001年12月25杭州散文)

  一瓶酒能裝滿多少心情,敵不過眼底的波,陣陣唱著長夜的曲!再也沒有更冷的心,可以感覺所有入心的感情,拍打在斑駁上頭,不是偶然的投影,是我偶然的堤,還能裝滿多少遊客的心?還是只要能看著妳,同我這般凝視,在眼波的盡頭,妳桀驁不馴地激昂停止在我桀驁不馴的懷抱裡,到底是誰擁抱著誰?分得太清楚,都是人間的多餘!彷彿是波,醉了~也彷彿是堤,醉了!而我卻見波與堤,沉醉在最醒之時的一瞬又悠然一醉,還有什麼可以比這個更微妙仔細?

  歲月如酒,一座堤可以飲盡多少的酒?而白浪若醒,醒在沒有最深的依偎,如果不擁入堤的懷底,人生裡,還有什麼真的醉或真的醒?不管有多少力氣,都是在懷裡的樣子!是世間最瞭解的呼吸,突然無須任何對白也可以在動靜之間相互地獨白!是的~妳的種種預言都會是我的表情,只是誰忘了誰會有無人聽見啜泣的聲音,在一個彼此不問誰屬的懷抱底?

  也許,堤只是綿延著一個如果,連接到一個不知名的彼岸;或者,波也只是揚長著一個也許,斷續傳送著一個不知名的優雅!而又有誰懂得,我們桀驁不馴裡深藏多少深刻的執著感情?因為冷的緣故,好幾年這麼冷,眼裡風平浪靜的漩渦,不是不懂什麼是熱烈,而是深切體會什麼是世間千金難買的值得?

  而我們都已厭倦回憶,只是自湖心開啟的所有相知,是被冷包裹的熱,遠遠消溶又遠遠撩起流轉的記憶,因此,只有在彼此身邊,我們才聽到偶然的波心,毋庸回頭就唱起擁抱的歌!而堤,覆了多年的雪,為了迎一個最深遠的波心,教她拍打在一片冰心,猶似一張被春風拂過的臉,瞬間融去所有很不得已又好不容易度過的苦!滾燙的淚掉落在妳如堤的毛衣,融去我的苦也螁去妳的冷!

  在我們相會的時刻,世間所有動靜失了動靜,連時間也全失了意義!而我看著世間的動靜,猶似看著自己的一座湖!這座湖若是我的,它就反射了我心思的所有投影,看著夕陽~心底說著無人聽見的話,似乎是野雁振翼揚起的微波,帶走我的此刻的短暫,一如現在,我在這裡,若沒有任何真情,恐也見不著任何被染紅的湖波,可以不被人親見,猶似妳微弱的靦腆躲入我的一瞬,感覺妳的氣息烙在心上,所有的抑揚頓挫都是堤的歌曲!堤是不會歌唱的,除非有波的的譜曲,而波的心境打在堤無言的耿直,曲子的溫度就不再是溫度了,也絕非對唱那麼簡單嗎? 

  而我不是落葉,不是偶然落葉激起的漣漪,當然學也學不會妳的樣子!是曲直底需要蜿蜒的合音,恰巧填滿最美的空虛!那是一個飄遠幽暗的空虛,即使被妳填滿了所有空虛,溼透的斑駁仍是訴說的痕跡,為了不再印證所有的漂泊,擁抱是最美的彼此,讓妳停在這裡美麗,而我也同時羽化在一個最深的體會!體會所有美麗的空位,都是烙印著虛席以待的音節,然而這音節裡的因緣,是這一刻放棄的一波浪,恰巧轉韻,又是下一波浪吻起的問,唱起的另一番低吟!

  像一個孤單的人,不知什麼是美麗,直到一波浪打在岸頭,突然浪花激起所有的寓言,就已穿梭了醉與醒之外!有形與無形之間,是有意無意間我們偶然撒下的種子,歷史的圖騰能有多少斑駁?除非是一個斑駁的人,否則又有誰懂得哪些斑駁是剛剛掙扎路過的十字路口?肯定是妳,也肯定是我,肯定這一波浪的投影是最美的夕照,否則是誰染紅了過去毫不可惜的日子,卻教日子開始懂的歎息,又歎為觀止仰歎著所有的相遇!

  莫非是風給的緣~今夕此昔姍姍來遲,筆墨之間揮灑一片羞澀莫白的天空,而我所知的羞澀,只是堤上的西泠!許是波化身在一絲呼吸,亙古了朝代,莫非如此~我們不會在進城的當口,啜泣了彼此來自心海最深的消息?而今昔又化作彼此的堤,肯定是執著了前世的牽掛,彷彿佛前的直愿,也羽化了所有入眼的瞬息!我因此而模糊了~模糊在一片遠近的古往今昔,眼底的模糊,遠方也是近的,連雲也似野雁般地開始懂得振翼!

  像故事不再是篇故事...一映入眼簾,思索就啟了幕!能有多少擦身而過的想像,只怕抓不住稍縱即逝的妳我,唱了幾個之後不識的幾個四季,猶似唱不完數不盡已識之前的幾世紀!眼與眼間能有多少模糊與清晰?是波的問斷與堤的綿長,還是波的綿長與堤的問斷在投影與縮影間,成了眼底斷橋長橋唯一的吞吐!絲絲入心,縷縷又催了追古的淚,是又斷又孤的白堤,催了亦逃亦留的白浪,醉了所有無人可懂的默契~聲聲唱了永不分離的消息,催促冬天趕緊來下一場大雪,好教白堤與白浪不會太寂寞地想著彼此!

  於是我癡心地航向湖心,試著找尋波動人的呼吸與氣息...像手底的指兒找著曲兒初唱的音,時間竟已是一把古琴了!而我們卻同時都愛這把琴~一如彼此是彼此的,波與堤!

  酒愁 2001.12.25午后杭州西湖西泠白堤


東坡與朝雲

蘇軾為徐州太守時,朝雲曾跟泗上比丘尼學《金剛經》。在惠州,朝雲成為當地名僧的俗家弟子。蘇軾曾作詩,寫到當時一心禮佛的朝雲:「阿奴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卷藥爐新活計,舞衫歌扇舊姻緣;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

東坡貶到惠州不到兩年,朝雲染上瘟疫,身體日漸羸弱,雖拜佛念經、尋醫煎藥,終耐不住嶺南悶熱惡劣的氣候。彌留之際,朝雲神智清醒地口頌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頌完這四句偈,朝雲氣息漸弱,芳魂逐天,年僅34歲。

東坡於《朝雲墓誌銘》裡,蘇軾讚朝雲:敏而好義,事先生忠敬若一。

銘文如四句禪謁:浮屠是瞻,伽藍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歸。浮屠、伽藍是梵語,意指寺廟,此處是說朝雲為虔誠的佛教徒,皈依於佛。辛苦一生,最後被神佛點化,朝雲也是大幸。

朝雲死前所念是佛家 「六如」,後來棲禪寺的和尚為紀念朝雲,在其墓上築六如亭。蘇軾在此寫下楹聯「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