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一齣戲卷一113：忘了我是誰

　　莉望著我笑道：你那老學究哥哥，以前把酒王訓練得可好了，他老愛叫你背書，背不出來就要修理你，我可感謝他脾氣那麼壞，沒白白浪費他挖撲滿犒賞你，帶你去買書。他若是發現他買給你的書，你沒看，他可就要發火了！所以呀，我的酒王，自然也對哥哥買的書，放的音樂，都看進聽進心裡頭！酒王就是這麼可愛！不看漫畫，腦袋瓜裡總有與哥哥相處的漫畫畫面！不過呢，你聽收音機聽得比你哥認真，攝獵與品味也比他好，比他廣！而且，還都記得住！尤其是酒越喝說得越多！所以，我喜歡當你的酒后，陪你小酌！

　　我笑道：妳說得倒是不錯！我跟妳老實說喔，他在1982年我唸國三剛去當兵時，我覺得耳根子清靜了，小閣樓書房裡的書，我其實我都全都看過，有的還不止看一回，一個人也覺得挺無聊的！
　　莉甜笑道：那是你的黃昏姑娘不在，沒人與你逗嘴，你不習慣，覺得極度寂寞！所以呢，你哥的初戀情人，那個唸靜宜中文的女生，中文系的書你就幫你哥看了，連同夾在裡頭的情書，你也悄悄地欣賞了，還看了直搖頭道，情書怎能這樣寫，太八股了，太沒有趣味，這樣哪叫是放好奇心的野火呢？然後呢，你哥當兵時兵變，他休假回來，你還陪他在小閣樓書房喝金門高梁失戀酒！結果呢，他要收假回金門，但一到高雄，由於風浪太大，往金門開的船開不了，他又多休了幾天假，剛好趕上喝你大姐出嫁的喜酒，你們兄弟倆第一次在喜宴上為人擋酒，那些來賓哪是你們兄弟倆的對手，你在信裡娓娓道來，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好似親臨現場！結果呢，就是去年，你哥終於把退伍後去五專教書，唸外文系的同校學妹，那個英文老師娶回家了，你第二次幫人擋酒，就是你的老學究哥哥，你還寄照片給我看！我那時就覺得，我這個酒后呀，一輩子都會是酒王的手下敗將！之前，第一次突然來找你，與你在基隆和金山海邊喝啤酒，我本意是要去考考你的酒量，結果反過來卻是你在考我，我心裡都知道！因為你一次次地，一手兩手四手八手地倍數增加，酒后我有點招架不住！可是，我有時想起那些往事，就覺得那是一輩子難忘的甜蜜回憶！但我現在好奇，我宿醉睡著時，你在欣賞我熟睡的樣子時，你腦子有浮現出什麼酒歌嗎？

　　我微笑道：確實有，還很美！與妳熟睡的樣子，相得益彰！我凝望地在看妳，腦子卻想起一大堆不看你的歌詞！時間在那樣靜靜地欣賞之中，顯得很詩意！
　　莉笑問：喔？那不是有點像是反諷的寫法嗎？是哪首歌呀？
　　我：是呀！說不想，就是在想！說忘記，就是沒忘！靜靜地看著你，腦袋裡卻在唱著不看你！而那首歌，是我哥1983年五月那時自金門休假返家，處理兵變後，我陪他喝失戀酒，他聽的歌！
　　莉在耳邊輕道：我現在想聽！想聽聽看那歌詞寫些什麼？可是我先說喔，你唱這歌不是失戀喔，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是酒后！
　　我輕語道：是妳要聽的！耳朵過來，我就唱剛剛欣賞酒醉的酒后，欣賞她熟睡的美顏，腦子裡的歌給剛清醒的酒后聽聽！唱之前呢，在妳耳邊說一段，清晨的絮語，致清醒的酒后：我不知妳夢裡的世界為何？我只知道，時間在此時，是靜止的，看與不看俱在！

王海玲 - 忘了我是誰 (1980)
https://youtu.be/cGB-4jMLE-U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裡都是你　忘了我是誰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時候心裡跳　看過以後眼淚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愛上你　忘了我是誰　忘了我是誰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忘了我是誰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時候心裡跳　看過以後眼淚垂

　　莉問：這就是你哥的初戀失戀歌？也是你剛剛欣賞熟睡的酒后，腦子裡浮出的酒歌？我記得，你曾在信裡說起你哥他的初戀故事給我聽，就在我們七夕對酌之後！我還記得，老學究哥哥的初戀情人，是一個中文系女孩，還是個基督徒，你之所以那麼清楚，是因為你哥把她中文系的書都買回家了，然後那個女孩寫給你哥的信，你也都順便看了，連同你哥寄不出的信，你也看了！所以呢，你哥找你陪他喝失戀酒是對的！可是，我剛剛聽你在耳邊的清唱，我聽了卻覺得微酸帶甜！因為呢，你心裡有一種陰影，那就是，我是個天主教徒，而是今年夏天之後就要出國去日本，離你而去，所以你想起你哥的初戀故事！你在預習！而且，每一句不看，都在凝望！就像你剛剛說的，歌名叫忘了我是誰，意思就是永不會忘，甚至於是難忘！

　　我笑道：妳現在倒是慧質蘭心，那麼能舉一反三呀！
　　莉在耳邊輕說：是誰在我第一次去找他時，對我說了那句消遣我，花容月貌哪比得上慧質蘭心呀？無言的瞭解比溝通還要更美呀！你剛剛說凝望著你，腦子想起那堆不看你的歌詞，我就懂了呀！咱們一起對酌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且有好多對酌的往事，還有很會說故事的酒王，又用筆寫了那麼多的信，說了那麼多的話，我再不懂，真的就是朽木了！
　　我：是有一些思想的投射，我想到呢，一些詩句，例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唐，劉希夷，代悲白頭吟)。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清，曹雪芹，紅樓夢)。我在想呀，我們倆年紀那麼小，妳還未成年呢，但卻很投緣又愛對酌，我一不小心就寫了那麼多信，說了那麼多的心裡話給妳聽！我有時在想，再這麼說下去寫下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還有，今年夏天過後，我要去當兵，妳要出國唸書去了，以後想再相聚也難，剛剛那首忘了我是誰，我唱的心境是，不捨！因為從此之後，沒有人與我的心對話了！

　　莉嘆道：酒王比酒后勇敢，我是過一天算一天，我都不敢預習！老實說，我雖在日本出生，但我並不是在那兒長大的，所以我對那個地方很陌生，雖然在那兒，有一些我的親戚在！可是對我而言，基隆比東京更為熟悉，更有親切感與歸屬感，我舅舅還是住基隆，我媽媽還是基隆女孩呢！所以，我不敢預習！可是，我很好奇一件事，1985那年秋天基隆大淹水過後，黃昏的姥姥把你找出來，就在往日的忘憂谷裡，姥姥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我沉思一會道：姥姥跟我說了一整個下午的話！之後，就沒再找過出來過了！因為，她說她一看到我，就會想到黃昏，我與黃昏就是鸞生一樣，都是小精靈似的！她跟我說，她一開始觀察我們相處的感覺，以為黃昏是與我有深緣的。老實說，我個人也是那樣感覺的！渾然天成的瞭解，溝通也沒有問題。而那時，我與她的功課也還都很好，在班上是前十五名，我很專心也很用功，也不知為何，高一那段時間，我一拿起書來，一看就是一整個下午，很投入也很專心，效率也奇高！我以前帶黃昏去爬山時，我還在她背包上，掛上一個指南針，結果她一不在，反而是我的指南針不見了，方寸大亂！後來發現，原來她才是我的指南針！姥姥說，黃昏說我是她的小書僮，因為我的國文和英文老是考輸她！但姥姥反而笑她道，不會的，小農夫一專心起來，會倒過來，變成小茉莉是小農夫的小書僮！

　　莉嘆道：像酒王內心這樣熱情的人，一寂寞起來也是很可怕的！城府深沉反應又快，會幹出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來！例如，一不高興，就突然把酒后和金陵灌醉，完全迅雷不及掩耳，無法招架！我在想，明天呀，金陵公主酒醒之後，一定會向你抗議的！
　　我：我才不管那些呢，抗議就抗議，那樣她一輩子都會記得，1988年元旦她與酒后被我灌醉！其實，我的心情都停留在忘了我是誰那首歌的意境裡，百感交集！那首歌，現在有茉與莉的身影！
　　莉笑問：我越想那歌詞，越瞭解你的心情！酒王，你是不是一開始遇到我時，是不喜歡我呀？不然怎麼我似乎對你毫無吸引力，而且你也不認為我是美女！
　　我笑道：也不是那樣，我不敢喜歡！喜歡又能怎樣，不喜歡又能怎樣，那是妳跑來基隆找我，我們開始真心交談，漸漸熟悉自然就喜歡，就那樣自然，我哪知道？

　　莉：但我後來覺得，是我讓你想起了茉姑娘，雖然我與她個性不一樣，但我一直要你說故事，於是我自己也走進那故事裡，之後，變成我們的另一個故事！因為，我還是覺得你與茉姑娘有很多往事！她又對你影響那麼深，會那麼寂寞也是有道理的！所以，你先去當兵也好，那樣大破大立，你就會恢復得比較快！
　　我：所以，我這陣子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們真的要這樣一直約會對酌下去嗎？經此一夜，我突然覺得不太想喝酒了，累了，沒啥興致喝了！那是我個人的想法，與昨夜的舞后，也沒有太多直接關係！而且，我萬一又太捨不得妳，那樣我不是更寂寞嗎？一個茉就夠寂寞了，再加上一個莉，那樣不太好，很不好！我個人直覺我們的緣份不深不長，因為，我沒有感覺到我們會一直相處下去的感覺！所以，我不太想讓妳出國之後，太牽掛我，那樣對妳也不好！我這陣子都很理性地，在思考夏天之後的事！

　　莉問：那萬一我很想念你時，怎麼辦？
　　我：是呀！那不就會是個大問題嗎？我們日後會處在不同的環境裡，也許會有不同的想法。讓我們各自都安靜一下，否則，從熱熱鬧鬧突然變得很安靜，讓人很難適應！我記得，黃昏剛過世後，我常聽一首歌，聽了將近一年！
　　莉問：什麼歌？
　　我：不回首！
　　莉甜笑道：那就是一直在回首嘛！就像剛剛那首忘了我是誰一樣，說忘卻啥都沒忘！

蘇芮　不回首 1984
https://youtu.be/Br_eCmZnyzc

　　我：我承認，確實是啥都沒忘！而且，也沒有很努力去記，自然就記得！包括與寶貝葉莉這半年來的相處，也啥都沒忘，自然就記得！總計呢，我高中這四年，高一是茉的，中間兩年處於發呆狀態，最後一年是莉的，之後就要去參加戰鬥營，戰鬥完再回來唸書吧！
　　莉笑道：喔，那可是你說的喔，最後一年是我的！現在上學期才快結束而已！
　　我：可是我還沒想，我需要調整，我們先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怕我與妳感情太好，然後我又要面對妳的離開，妳還一定要當我的命根子女神，我自認我的熱情還無法面對那樣的冰冷，那樣去當兵，不是很痛苦嗎？之前，黃昏一走，我不就發呆了兩年，像孤魂野鬼似的，也沒人像妳這般，與我對酌對話，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前陣子聽到一首歌，那裡頭唱著：最明亮時總是最迷惘，最繁華時也是最悲涼。那段話，讓我心有戚戚焉！

李建復＆潘越雲 - 京華煙雲主題曲 (1987)
https://youtu.be/kWJyyaizGVw

多少的離亂承合  多少的恩怨不平
歷史的一頁尚未寫盡  硯上的筆早已凝乾
什麼是死生契闊  什麼是歲歲年年
在夢境和黎明的交界  曾經是我紅底金字的愛
最明亮時總是最迷惘  最繁華時也是最悲涼
重重煙樹浩浩雲山  十丈紅塵落成了青苔的記憶
星辰下  濤聲裏  往事霸圖如夢

　　莉凝望著我問：你以前在信裡，告訴我，這世上最美的，不是觸目可及的風景，而是存在人心底最真實的感情！而那即是，最古老的家鄉風景，即時是黑白的，也有繽紛的詩意！但我想問問你，你對我最真實的感情是什麼？
　　我打著哈欠問：是什麼？我現在還沒想清楚，現在打哈欠，無法回答妳呀！但我想到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星辰下，濤聲裏，往事霸圖如夢。　
　　莉笑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打哈欠耶，好大的一個哈欠，像頭雄獅似的！
　　我：被酒后折騰了一夜，又都沒睡，能不打哈欠嗎？莉，妳以為我是超人，還是勁量小子呀？我體力再好，也不能常常這樣消耗！
　　莉：會的，依你的個性與能力，的確會往事霸圖如夢，因為其實在酒中，你都會想起來！

Solo 2021.11.26 亥時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