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9 22:38:52slanki

疑鬼

上半年第一次出差,來上供品求保佑。

明天的這場出差有點複雜,希望能順利結束。

請樓主和各方大德保佑我這次台中出差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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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鬼

 

 

  為了彰顯孤高,白愁飛不常笑,認為太常露出笑容是自貶身分,有特定目的時候才會笑。

 

  王小石也說二哥不常笑,一旦笑起來非常引人注目。

 

  「因為二哥好看啊,不笑的時候好看,笑起來當然就更好看。男生女生都會盯著瞧。」

 

  蘇夢枕點頭認同。他的二弟是盛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美男子,笑起來自有一番傾城魅力,無論含著好意或惡意,都讓人無不回頭。

 

  蘇夢枕常見到白愁飛的笑容,是在交往後。在那之前,通常是兩種境況,一個是偶爾捉弄王小石得逞時,一個就是占了情勢上風、得意洋洋時。前者可親可愛,蘇夢枕很樂於多見些,後者高傲陰狠,據旁觀者說有蛇蠍美人的風情,但局勢由不得蘇夢枕欣賞,注意力總聚焦在處理問題。

 

  那笑容雖然一瞥而過,沒能明確意識,影像卻收藏在腦海中。在兩雙眼相互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視神經傳導無法蒐羅所有資訊時,記憶補足了缺口,他能明確描繪出整張臉的表情:

 

  俊俏的臉上是高傲陰狠的冷笑,逼在面前,近到眼睛對視;優雅好看的手,柔軟的指腹兇狠地掐著他的脖子。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死不如你去死。

 

  呼吸困難,喘不過氣。錯愕之餘,無暇思及為什麼,也未思及反擊,抓住對方手腕是直覺,另一個直覺是悲傷和後悔,酸楚和惋惜湧上眉心,扎得眼眶發紅、淚水盈溢。比起呼吸的不適,更明確的痛感在心頭,宛如重拳砸在胸口,直接壓迫心臟,叫人想吐的悶疼彷彿火燒心,又沿著血脈神經迅速地擴散,閃電破落夜空般的明晰狠戾。

 

  相對的,近在眼前、平時水汪閃亮企圖蠱惑人的藍寶石色眼裡一片茫然,被黑霧壟罩,死氣沉沉。

 

  猛然意識到眼前的並非現實。呼吸困難不是因為喉嚨被鎖死,是胸口被壓住,沒有辦法隆起。

 

  蘇夢枕用意志力讓自己睜開眼。

 

  高挑暗黑的天花板映入眼,能分辨出窗外燈火映射於上的微光,幽暗的屋裡一片寧靜和溫暖。視野稍下斜偏,隨即瞧見夢裡掐著他的青年,頭枕在他的胸口、一手攏著他的腰,溫熱的呼吸勻勻,睡得正香甜。顯然是偶爾的壞習慣冒出來:順手抓東西過來壓抱,有時抓到一邊的長枕頭,有時就撈過枕邊人,頭一伸便靠躺上去。通常被抱住的人會醒過來,及時把人移回正常位置,不礙到自己呼吸,今天沒來得及,所以被壓住。

 

  掙扎地起身,呼吸隨即恢復正常自由的順暢。把人拉正,移到身邊。沉在夢裡的白愁飛喃喃咕噥,翻身,背朝著枕邊人,抱著被子翻捲過去,只暖了肚子,整個背都露出來,成了一彎顏體豐潤的劃鉤。

 

  喝了保溫杯裡的水,解了喉頭實質的乾燥和虛幻的痛楚,蘇夢枕躺回鬆軟的枕上,將呼吸調整回正常的頻率,閉上眼打算潛回睡眠,思緒卻執扭糾纏方才的夢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事出必有因,「因」是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打從訂婚起,白愁飛之前所結下大大小小樑子和冤仇,皆由蘇夢枕擔下,意思即是:白愁飛是蘇夢枕的人,當下已經結婚,請看在蘇夢枕的面上,不要追究。

 

  人情本是江湖,誰欠誰的情,誰欠誰的仇,出來跑,都是要還,早還晚還,有欠有還,再借不難。憑蘇夢枕的人情可以解決很多,可終究不是全部。好說歹說仍是賴帳不還,便是走到解決問題不如解決人的情況;能用錢和情擺平的都簡單,擺不平的就暴力解決──有些冤仇非得動刀動槍,何況尚有加入金風細雨之前、在成為白愁飛」之前的事情。

 

  「大哥,我自己處理吧。」

 

  他退了步,讓白愁飛上前面對怨憤的人群;收斂了氣息,沉默聽著人群指控他的另一半在相識前的惡毒行徑。他沒聽過也不感到訝異,身為黑道組織的總長,情報組送上加入組織者的過往資料,讀久了,劇情內容不出預料。

 

  白愁飛是個底層爬上來、野心勃勃的美貌青年,幹過一堆狗皮倒灶的壞事,讓蘇夢枕訝異的,不是幹過哪些事情,而是白愁飛對於埋葬身分和改頭換面的果決,珍惜羽毛的原因是為了隱藏身分,故金風細雨和六分半追查白愁飛的來歷皆是困難。過去的冤仇債主要找到姓白的──無論叫白愁飛、白金龍、白幽夢、白明等等,都是因為這個人在金風細雨出了頭,蘇夢枕一開始讓他當漂亮的花瓶,而後讓他操盤、背叛,雖然是狗血劇情,但熟悉的套路讓債主心生疑鬼,久久才驚覺似是當年那個姓白的禍害,也才會開始搜尋蛛絲馬跡,找上門要說法一併尋仇。

 

  錯的事就是錯的事,被殺的人就是被殺了,既使是該死的人也有親愛之人,被害者眼中的魔王,同時是慈愛的父母親或孝子女,更別提是情人愛人啣恨而來,想手刃兇手。

 

  一命換一命是江湖規矩,可很遺憾的,生命的價值很難相比較,大義無法像市場上的貨物論斤秤兩計價。江湖是強者為王的世界,多的是一人屠戮全門,一將功成萬骨枯。蘇夢枕自己手上也有不少人命,仇家找上門,他最多讓步到一對一的決鬥。同理,過錯若無法以蘇夢枕的人情來擔,只能讓白愁飛自己面對處理,他頂多在旁邊掠陣、保白愁飛一命。

 

  白愁飛不是省油的燈,敢闖下滔天大禍,是對自己的能耐有絕對自信,對於決鬥來者不拒,一對一、一對二、一對眾都無所謂。

 

  殺人不是美麗的事情,縱使白愁飛曾說對他開殺時的風采一見傾心,用了幾多文學性的繽紛語詞形容,形而上的描述讓蘇夢枕覺得白愁飛當時八成是鬼遮眼,他不認為殺人有什麼好看或者需要擺身段,多花時間折磨死者沒有意義,也慶幸白愁飛決鬥時知道要速戰速決。

 

  「白愁飛,你會有報應,總有一天會死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死不如你去死。

 

  事情很快就落幕了。

 

  有人上門尋仇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對白愁飛招惹來的冤仇,楊無邪早就做好應對的處置,甲蟲組很快到場灑掃乾淨,不留殘跡或把柄。為了蘇夢枕的安全,楊無邪從不掉以輕心,白愁飛照例不甘不願地跟楊無邪講電話、大致交代會牽扯的關聯,他討厭交代詳情,一者是楊無邪總會蒐羅資料,二者他以為冤仇是自己的事情,與蘇夢枕沒有什麼關係。

 

  會與蘇夢枕有關係,是見識白愁飛幹了多少壞事、做了多少次的中山狼。

 

  負面的想法是白愁飛天生反骨,終有一天會背叛。

 

  正面的詮釋是蘇夢枕是白愁飛的終點,其它人不重要。

 

  白愁飛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蘇夢枕一直是信人不疑。

 

  為何那句話扎進了心,成了隱藏的刺,在數日後的夢中冒出懷疑的濃血?

 

  「睡不著?」聲音很低有點啞,雜著混沌的睡意。

 

  黑暗中,鵝蛋臉純淨無辜彷如一顆白煮蛋,不見白日的飛揚跋扈、夢裡的殘酷陰狠。

 

  向來好睡的白愁飛每回都能在他醒超過十分鐘時就跟著醒來,約莫是改變了警覺性的觸發因子。若在平常,蘇夢枕說睡不著,枕邊人會爬到他旁邊挨著躺下,彷彿靠得近些,便能把瞌睡蟲傳染過去。失眠的人或許開閱讀燈看文件,或許沖個澡,或許換個位置躺,而白愁飛窩在一邊繼續睡,直到蘇夢枕也睡著。

 

  沒有正面回應詢問。「喝水?」

 

  「好。」

 

  拿了床邊櫃上半滿的水杯遞上,藉著窗外微光,望著玻璃杯裡的水徐徐減少、見底、水杯放下,才幽幽開口:「我夢到你叫我上路。」

 

  白愁飛沒說話,接過杯子時他就全然清醒。蘇夢枕會問他喝水,便是有話要講,於是他等著發話。

 

  過了半晌,狀況是仍詭異的沉默,同床人瞧著他,又不是真正看著他,似乎恍了神。

 

  夢到自己叫他上路,是以前的事情。如果照以前的模式,若他言出手動,約莫就是紅袖化刃掃來,先送白愁飛上路。雖沒有實際往死裡打過,但白愁飛不低估蘇夢枕的能耐。

 

  也許蘇夢枕是在想兩人過手的結果?「你把我砍死了嗎?」

 

  「你壓著我胸口,我呼吸不舒服。」

 

  「抱歉。」

 

  「可能因為前幾天的事情。」

 

  心裡有個不穩定的虛空,容易讓邪念入侵。

 

  過去蘇夢枕以知識去填滿虛空,畢竟不確定的未來,需要確定的事情做為踏腳石。他有家、有家人、有朋友、有敵人、有情人、有仇人,他想要活下去,想要讓金風細雨贏過六分半,想要迎娶雷純,這些都是清清楚楚。

 

  驚濤駭浪的風雨過去,在平和靜謐的日子裡,心裡不安穩是因為心慌不安或者不安於室?

 

  在建國安業寺,師傅見到他,很是高興。原本以為是因為健康,但師傅搖頭:「心不是空的。很好。」

 

  「我一直都有目標。」

 

  「心裡有牽掛。他沒來,你不高興。」

 

  師傅因為他像個尋常人開心。

 

  「他可能是個鬼。」

 

  「有形的鬼,比無形的鬼,更容易應對。」

 

  無形的鬼來自人的疑心。

 

  已經把人栓住,又何來疑心?

 

  他對白愁飛仍有疑慮。並非疑心當下的感情,而是對未來的不確定。說來有趣,之前對能否活下去都能擱置一旁,如今對一個人會不會留下來而不安,結了婚又懷疑真心。

 

  自己不清楚,不知原由,又要如何解決?

 

  「我覺得不舒服。」

 

  白愁飛察覺一丁點過去未曾感受的怪異感。蘇夢枕焦慮緊張時會叨叨念,兜來兜去,但當下不是焦慮;通常不需要旁人詢問,因為蘇夢枕會找到答案、自行解決;半夜醒來是很正常的事情,醒來也許做點事情,也許吃藥,也許躺著,總之不會特別將枕邊人喚醒,即使白愁飛醒了,也不會聊天;蘇夢枕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需要什麼會自己開口,也不會與人客氣。

 

  他們向來是各自處理自己的情緒,尤其是蘇夢枕。白愁飛仍有氣得發飆、會脫光衣服在屋裡砸東西的老習慣,蘇夢枕發脾氣依舊是無聲無息,宛如靜水湍流,有時白愁飛都搞不清楚蘇夢枕有沒有脾氣或者會動搖,所以少許蘇夢枕有些正常人反應時都相當可愛,當下的對話肯定是前所未有……

 

  蘇夢枕也不是從小就是成熟的大人樣,只是當時發問的對象是家人──蘇遮幕或楊無邪。

 

  想到是楊無邪,白愁飛心裡一陣不愉快,隨即想起,這是蘇夢枕第一回告訴他:「我不舒服」,而不是直接要他做什麼。

 

  沒可能是因為剛剛不小心壓傷人,不是生理上的問題,是心理的不舒服。

 

  原以為「我夢到你叫我上路」是之前的兩人的事情,後來說是前幾天的事情,那就是被一群渾蛋攔路的事情。那個冤仇解決了,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是哪個句子讓蘇夢枕聽了逆耳?

 

  他忽然不確定蘇夢枕做了什麼樣的夢,也抓不准蘇夢枕的意思。

 

  「你不相信你自己?」平時白愁飛會如此回話,當下不想,因為那不是蘇夢枕需要的。

 

  雖然很不情願,但白愁飛曉得楊無邪一定處理過這種情況。他不能現在去問楊無邪,即使楊無邪肯定不在意、蘇夢枕也許不在意,但兩個人已經在床上,床上的事情他能向外求援嗎?

 

  不知道,就開口問吧。

 

  「我能做什麼讓你好過些?」問得有點傻,也幾乎是頭一遭,他承認自己「不知道」。

 

  沒有人全知全能、隨時隨地接住、處理對方的情緒,最多是熟練度的差異。可能讓對方知道「想幫忙」就是件好事,幫不上是常態──例如生病無法代替,起碼讓對方知道有這個心和想做些事情。

 

  我希望你好轉,所以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做。

 

  他能感覺蘇夢枕回神了,那股影影幢幢的鬱氣消失大半,綠眼睛恢復清明,彷彿漾水的鑽石,甚至,他覺得蘇夢枕因為這句話而在黑暗中露出小小的微笑。

 

  「讓我抱著睡。」

 

  「就這樣?」見蘇夢枕點頭,他覷了床舖。「我要調低空調溫度。」

 

  「好。」

 

  沒有抱睡的習慣,提出要求的人不太清楚手要如何放,於是一手搭在腰上,和平常沒啥兩樣。

 

  抱著過了幾秒,體溫都沒烘暖,便聽到開口:

 

  「二弟。」

 

  果然還有其它的要求。

 

  感覺微涼的指腹貼在臉上,宛如小小的鵝卵石敷在臉上,慢慢地滑移,在嘴角停頓,又滑上眼角,停頓好一陣,彷彿在黑暗中感知對方的表情。

 

  從眼角能感知到想法嗎?頂多知道有沒有眨眼睛吧。「怎麼了?」

 

  「很好。」回以牛頭不對馬嘴的判詞,枕邊人呼了口長氣,將手移回腰上,接著不動了。

 

  白愁飛覺得兩人的空隙太大,空蕩蕩的,稱不上抱睡,於是扭身湊過去,將人收進懷裡,跟著把手擱在腰上,臉磨了磨對方那總是冷涼如大理石的臉頰。察覺蘇夢枕動了動,又挨近些,身體放鬆,似是安了心、沉入了夢,他便跟著鬆開思緒,在那近在咫尺、有催眠魔力的呼吸聲中,沉沉地睡去。

 

  

 

──

這篇的源起,是那句[人生自古誰無死,我死不如你去死],我見到這句話就覺得好適合白愁飛講啊,所以就有了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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