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領域展開──閱讀孫得欽《想死的愚人》〉
沈眠
收錄三首詩的《想死的愚人》,可說是對死生的極限思考與體驗,想死也是想生。〈愚人的花園〉對信仰與崇拜的探索非常有趣,一部分詩作也讓我聯想到徐四金的《香水》,絕對的擁有也是絕對的空無,墜落與飛翔又何嘗有分野。〈愚人散步〉是跨宗教式漫遊,遇見了不同的神,也才有了「一切都是那麼溫柔……就連碾碎的方式都是溫柔的」的深刻領悟。
《想死的愚人》乃愚人故事集,如同奧爾嘉.朵卡萩將各種幻想精密化、現實化、科學化或宗教化的《怪誕故事集》(其中一篇〈轉蛻〉描寫將死之人如何轉化為動物、回到自然的新科學,恰恰是轉花的動物版),也像是伊塔羅.卡爾維諾精巧簡短的人性故事連綴,如《困難的愛故事集》、《馬可瓦多》等,以最小的篇幅,披露出最大的人性探索。
而愚人是什麼人呢?孫得欽的愚人,與廖人《13》癲狂降乩世間萬物、妖魔感爆棚的廖人不同,前者是平靜地穿梭在各種奇思異想之間,留下一些足夠光亮神聖的東西。清水崇的恐怖電影《稀人》細述了著迷於恐懼的攝影師,在地下迷宮帶回吸血維生的人形生物,最後以自身之血餵食,真正體驗到恐怖的究極。稀人在日文裡為從異國度到訪之神,《想死的愚人》不也是造訪孫得欽、讓他寫出更多情感與思索的稀人嗎?
愚人是餘人,多餘的人,剩餘的人,也是餘留的人;同時更是娛人,自娛娛人,孫得欽以詩歌完成的哲思故事,的確不乏娛樂性,猶若神話傳奇;或許也不妨是予人,給予自己或給予世界一份禮物的人。
《史記.淮陰侯傳》有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那麼,智者不就是有那一得的愚者嗎?只專注於一得這件事,本身就是充滿智慧的。而人們大多是眼巴巴看待那一失並不斷放大其嚴重性的愚者。村上春樹《刺殺騎士團長》是這麼寫的:「我們不是被自己手上所擁有的東西,或即將到手的東西推動著向前走,而是被一直失去的東西,現在手上沒有的東西推動著向前走。」若然我們能夠回頭專注凝視己身所有的事物,絕望就不會是毀滅式,而是創造式的。《想死的愚人》如許細靜地演繹人間得失、智愚有無、方死方生,真是再溫柔不過了。
刊載於《聯合報:聯合副刊》2025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