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1 21:34:00沉默的鸢尾
『故事』春花开了2
4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可是,还有不停不停的作业要写。还要家长每次考试后试卷上的签名。父亲从来都忙,妈妈的医院她去过一次,听她那些男同事大庭广众无所顾忌讲笑话,感觉自己也像那些盛夏里没遮没拦的肌肤,让人晕眩,很是厌恶,再不去。
父亲突然变得好紧张,越加晚归。开始,只听妈妈说起上头来检查工作。后来,听外边人议论是出了更严重的事。常常默默在瞌睡中被父亲的开门关门吵醒,又被迫接着做题。父亲从来直接进主卧室不入默默房间问情况。常常他们关起门,尽夫妻义务或是别的。曾经一次默默为考试签名无知的闯入,弄得好生尴尬。从此以后她学会保持距离,大人不说,她也知趣不问。
那段时间,妈妈偶尔跑来和她睡。默默老大不高兴,床小,自己又喜欢开着收音机边听音乐边做题,妈妈怎么会允许。
记得有天妈妈自言自语躺在床上说道,要你爸真的被连坐,日子又会怎样?
默默正卖力的与她最差的物理作战,听见,也就是一分钟的事,如风过了无痕。
父亲最终是安全了,他长长舒一口气,带默默吃了顿大餐。
而妈妈不见了。
父亲倒象是知道的,再没露出过那时等待审查阶段掩都掩不住的怯场和彷徨。一日将她叫去主卧。和她说。用尽不勘词汇。人为何要那么会算呢?他不停说说说,说妈妈负他,说他忍受良久仍是挽不回,说现在你决定了吗怎么办吧我已决定吧你带回老家转学事宜都要办一办挺快的该不会影响中考吧语气里一半斩钉截铁一半犹犹豫豫在打架,却仍是故作强悍的定要将话语充满空气不冷场才罢休。默默冷冷看他,像看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另一个人。
摊牌也不该找我吧。默默想。
这两个人,真真绝配,好笑。
缺席审判么。
关于这些,她根本不愿知道,也永不想被告知。为何他就非要这样残忍,明明是一己私恨,却要发传单般的宣泄给其他无辜人。有一瞬间真是恨他,甚至超过那个一走了之的妈妈。
好几次想哭,都用手指狠狠塞进牙齿咬住,成了将来怎样也该不掉的积习。不出声也好吧,如食哑药般让人禁音,如一只巨手拼命扼住喉,如果不给呼吸可以得到幸福,我愿意立约。
我的灵魂始终站得远远的,悲伤地看着这世间。
所能眼见的世间的好,都是经过摧毁后的平静。更觉贴心如水。
我是一尾残缺了身体的鱼,努力向饱满的生命力游去。
却是尾运气不好的鱼。钻进地底挖掘得浑身泥黑。创痛结成一片片不堪的泥鳞,风干,掉落。
父亲让默默明天就办转学,她拒绝。他再重复一遍,回去。默默突然可怜他,但她仍是说了,我没有义务接受。
他要打她。
我没有义务接受。
她打开门逃出去,逃到人群里,被拥挤着,才发现街上突然多出这么些人。随着人群走进电影院,门卫也不拦她。默默坐在黑漆漆的角落里,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静哭泣的地方,没有人再不许。周围很多人也和着电影的拍子流眼泪。她混在其中。用泪水冲刷眼里太多的脏东西,回归洁净。干净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欲望。她只希望,不要再被逼迫。浓重的悲伤,像浓稠滞厚的罗宋汤,带着呛人的强势盖住她的不安。身体像是一次次被卡车碾过般碎裂的疼,拍电影特技般不停重复。她反复勾画着自己被车撞倒时情景,若结局是如此,也不错吧。
这样我可以很自然地死去。真正是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是她第一次对生命感到那么真实。
空气中有风吹过散落的树叶。
低沉,安定。
月光清冽的照耀。
空气中男人女人老人幼儿种种气味。心脏有血液流过,骨骼微微渐脆的响声。
我已厌倦活在他们给我的不安定中。
你们都想我放弃么,我偏不。
5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风嗖嗖打在窗门,黑洞一样的引力,就要诱我坠落被噬。
梦里我声嘶力竭,却一个字喊不出音,我张大双眼,眼珠都要蹦出了想跳进去告诉他们我在我在,怎么可以漠视我。
夸张的惊恐看来有多滑稽,多像卓别林时代无声表演,我是在表演么。我做错了么,被惩罚的哑了声音。我想抓住妈妈迅速离去的背影,却被施了咒般被禁锢的一动不能动。连眼睛也疼的再也张不开了。它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爱和被爱之间,是生平最庄重最初次的付出,受了重伤。
别
(我们)已失去最后的机会相遇
眼泪就这样无声息落下地
背影干干脆脆不需要怜悯
当是爱的最后一场演习
能否期许你
还记得
手指划在天空留过痕迹
太过奢求了
彩虹云破天惊的刹那美丽
走了那么多路
长满荆棘的印记
原来从今以后
只剩下开水的温暖回忆
假装什么纯粹
早记不得莲花的美
寂寞的想睡
却爬上阳台
数满天的心碎
想
如再给我一次呼吸
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当电话铃声再次想起
就打断我无边的梦呓
好想要你温暖的气息
心就可以在里头飘逸
当欲望再次升起
就大胆拥抱住你
可不可以假装一次
从头到尾的心有灵犀
就算是世故的默契
也不愿去顾忌
够我用一生回忆
不由自主的惦记
还要泛滥多情的珍惜
我怎样才能学会离弃
当初给你的一心一意
我心有余悸
写字的纸忽被夺去。
叶峰看了手舞足蹈怪叫,默默在恋爱啦在写情书那。
正在布置老师交待任务的小才子也被迫停了声音,回过头看她。
叶峰,你好,你好。默默恨恨不敢前去,那一刻做任何事都只会愈加扩大注视自己的目光。
她尴尬坐在原位。被这种无聊的起哄喊叫得无措。她本是容易脸红的人,两手掩住耳朵,锅子一样烫,越发被认定欲盖弥彰。
春花帮她平息事态。健鹿一样跑去从叶峰那抢回纸,狠狠掐他一下。叶峰仍是笑嘻嘻。
默默躲去草坪上,困兽似的仰望天空。看得越多,越觉这个世界没有颜色。
爱恨以何种感应刻划最深,我要以何种速度完成成长,要用多少不可控制的失去来交换,愚钝如我不能自知,也从不想懂。
我只是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薄薄的天,薄薄的空气,薄薄的蓝色格子。衣服颜色轻易泄露了她的情绪,默默并不喜欢这种显而易见的虚弱。天空更将默默苍苍白白的心映得一清二楚,那种脚不着地的伤悲。想飞升又被固定住的僵持。她想这好端端明镜清水的蓝是生生被我糟踏掉了。
小才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辩解?
(我好累,不想争辩。也实在无力对别人再诉说什么解释什么。鱼我所欲,熊掌非也。你们不懂,便继续你们的认为吧。)
你没事吧?
(很好啊。即使我还是会不坚强的哭,也会选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严严包裹后再打开,我只属于我自己。)
默默在心里应,嘴上仍是不理。
曾经她是羡慕小才子的,他那样飞扬的青春。女生都好喜欢无论做什么都被树为榜样的他,而默默偏偏不喜欢扎堆。他周围从不缺人群,而她不也愿离弃她的孤独。
小才子说,快乐时不去想忧伤。
默默奇怪他,为何今天主动找话题。
叠一只飞机,向前掷出去,一只在天空划下悠长弧线的寂寞鸽子。小才子瘦长的背影与飞机一同远行。那样的冷清,让默默忽然觉得亲,却因为逆光,怎样看,都不真。
忽然,天空好像有千种蓝。她拍拍自己的脸催促元神赶紧回来。小才子用修长的手指遮住眼,却用眼角的余光看她。她永远都不知道,折飞机的纸上,画着她的像。
他也一定不知,他的周记每次她都在发作业前看过,确实写得好。
她摊开自己的手,细长苍白,血管清楚可见。常常写字,大拇指压得变形,中指有厚厚的茧子。她猜小才子也是这样的,一看果然,于是笑。他侧过头,直直看她,露出很好看的牙齿。
离开的时候他说,有一天我们会知道,受伤也是自然和容易的。
中考将近,默默却开始发了疯一样的读书,可以一连几天几天的站在书店,定要把一本书看完后再回家。想沉进书本里,放肆的宣泄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
叶峰一连跟她好几天,书店门口等。也不说话。
人长得高高帅帅,可惜了去混。
他爸妈也是做生意的,哪管他。
春花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一股飞扬的热情,于是默默知道,她喜欢他了。
春花,可以和男生轰轰烈烈的打架,和老师在课上顶嘴,据交繁重的作业,不怕被家访。叶峰该是适合她的。
喜欢美女、美女的隔着窗户大声叫嚷干扰其他同学学习,或是忙碌的考间休息时考焦了考焦了的起哄着。和春花一样,张扬的性子。不惊人死不休。每每默默做题做到疲倦时,多么需要一点叛逆来舒解紧张,听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很好的安慰。
在没有美丑意识只有分数万能论的初中时代,是叶峰这样的提醒她,生活还有另一种美丽。
下自习9点,春花以生病借口逃课时默默会偶尔落单。今夜风里一种莫名的香,默默多希望能把每个夜里不同心绪感受到的不同气味都记下来,在家开个博物馆。却不想有人欺上来,看清又是班上坐在末排的那些小混混。长长的丝巾飘在风里,你能抢下那玩意算你狠。我干!赌什么。
议论好起劲倒当主角不存在似的。默默也不慌,停住不发一声站在边。
一声叹气,叶峰从暗处飞得钻出,赶走那帮猢狲。把车拦在她身边,你为何不叫呢?如果我没来,不是很危险吗。
后来默默在高中学会骑车时,仍时时怀念那个昏黄路灯下将我的脸庞隐入黑暗里的高大身影。
不知道,也许懒得吧。她说。
学习倒有时间了。听出他的不屑。
那一刻她突然感觉他灼热目光逼视下的她是赤裸的,像刀俎上被拔光毛悬挂半空的鸭子。
我知道我无法出声,一出声注定泻露心事。我怕,闪一闪烁便会随着你的诱惑而走。
我已累得无法再继续武装一丝毫,但,默默用力掐自己, 我一定要守着自己什么都不说。
单车骑的飞快,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衬衣。风鼓鼓的扬起叶峰的衣袖,一股淡淡的皂香掠过她的脸。像就这样穿过两边银色的杨树林穿过黑色时光的漫漫痕迹。她伸出手,用指尖去够那些垂落的枝叶,叶峰回头瞥见她随意扬起的兰花指轻触树叶的瞬间,心一晃差点儿纽错方向,嘴里却还是骂她,就学不会小心。
她笑,心里谢他这瞬间的飞扬。
6 双瞳。
左:
春花拦住叶峰,都说你身上有种良人的味道,顺势凑近更多些,想这样总可以挑起话题。谁说。不告诉你。等等等等。
偏他就是,不配合。
是肥皂味道。叶峰断然甩头否定,去哪里呢?我载你。
50cc摩托,他还是什么都要做的夺人耳目。
为什么就这么不像个初中生。听说还是贵族学校转来的。
春花就单对叶峰一点办法没有。她想,至少凭她哥的关系他们还是好朋友吧。但我对他了解多少呢。
爱穿白色衬衫,身上莫名香气,180个子,牛仔裤故意剪破膝盖磨出边。还有多少呢。春花皱起眉来时像凡高笔下那些怒放的花,充满原始热情的气力。
她恨面前这个人,这样没有感应的人。
今天我的瞳孔尚清澈明媚,嘴角倔强固执。可总有一天要变得呀,为何你不在我最美丽的时候瞧我一眼。
叶峰却只说她做事太用力。仔细透支。
其实她自己也曾好怕,那天虚脱以后形容萎缩让人厌的样儿。可是一到当时情境下,她又变做那样拼,控制不了自己的急,像怎么样就来不及,定要第一第一做那个冲过终点红线的人。她是这样才可以为自己迎来一丝丝的安全。你懂么。
欲念更深沉节制一些也好。
(为什么,默默也是这么说。)
小心你把默默带坏了。
(又是她。)
艾艾,你老哥也怕我把你带坏。
(做甚?开始划清界限了么。)
突然一阵冷,紧拽一拽叶峰的衣,像就有力量跟随不被抛离。
到地点,他急急忙忙就撤,她急,想都不想蹦出一句,赶去看女朋友呀?
(出口便后悔,好想咬断自己舌头。)
叶峰是怎样的笑她后来再也回忆不起了。
无法言语。词语一经大脑思考就有了文饰性,她最最讨厌。
哥哥冲出来拉她,哟,还不进来,淋雨有趣呀。
下雨了吗?三月的天气。任性小姐脾气。
你还不是一样。哥哥笑她。
春花恨恨看了哥哥两眼,咬牙切齿的吐出来,烦烦烦。
右:
默默回家需要横穿一段铁路。有时她喜欢找一个角落坐下,听铁轨擦过耳膜的声音。那种逼近,瞬间就要窒息般。风裹挟我而去,让我片刻安歇,让我不用力,也可以飞翔。有时她需要那种紧炙,好让那颗停不下来的心温暖安全。
她看见叶峰一帮人,竟然,还有小才子。每人手上一只烟。
不想看不想和这样人有纠葛,却还是忍不住。看他们耳语。争执。混乱。风扬起他长长衬衫衣摆,好瘦好高,刹那默默竟交会到他落寞眼神,遗世独立的样子,让她迷失。揉一揉眼,她怀疑她已入梦。
她随他们的影子而去。想自己一定疯了。
人头攒动的喧闹后突然一阵寂静。刀子和血。
她瞪大眼,瞬间记忆闪回,妈妈被爸爸皮带抽到时,也是满脸血。
用力撑眼睛,心想不要睡不要睡,还是睡了,觉得好累,也好吧这样,再不用醒来面对清清楚楚每一天。
还是没遂愿,和成长里曾许下的各种愿望一样,我不是,那不行。我们终究能做的做成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春花使劲摇她拍打她你吓死我了。
知不知道他们送你来时,那样表情。
他们?默默记忆的胶片被一刀剪断,再接续也难遮掩曾经的空白。可是为何,她究竟看到什么没留下任何印记,而像一段新挤出的高露洁膏体那样洁白虚空。
哈,我看他好紧张你的。
谁?默默的脸突然烧起来。像偷喝了父亲的二锅头。
哈,根本和学校里的是两个人。我也是才听说,父母离婚也就算了吧还谁也不想要他。老爸要再娶嫌他拖油瓶,老妈那么时髦有的是风韵够她继续寻找第二春。
说谁呢?默默头疼起来,怎么那里听过似的,那么熟悉。
小才子呵,叶峰说的,还说我要告诉第二个人,就打死我。可是我信你不会和别人说。何况我敢赌,小才子喜欢你。还有叶峰,哼他们竟然被我哥教唆了去火拼,这种时候他也敢。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帮派么斧头帮青龙帮蝴蝶帮……全是付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有背景警察都不敢管。
默默突然冷下来。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