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巷子，屬於日光與欒樹

微風暖暖一吹，燦黃的小花

便循規蹈矩地掉落一地－－

飄飄然，飄飄然，圍繞著我

呼吸、嘆息、閉上眼睛

微風與我以為自己是居民

其實不過是過客

那間圖書館是一艘開往夢海的火車

燃燒的書本沒命地叫喊：

「不要丟下我！不要放開我！」

我衝進去，揀選那些曾經燃燒我的：

哲學焦黑了，外貌難辨；

文學蜷縮一旁，臉哭花了；

倖存的心理學面露恐懼

緊抱著神學的肩膀－－

「想必，無法逃避的洪水

已同預言般如期來臨......」

（你的指尖發亮，如玫瑰尖刺上的雨滴）

我被迫囚禁於一間隱蔽的教堂

橄欖樹，每日長出影子

越來越焦黑、越來越龐碩

夜晚，總聽見門把神祕的轉動聲

這裡有二十七道門

門後有不同的房間－－

有的栽遍薰衣草

快樂的象群沿街倒立與遊行；

有的漂滿無頭女屍

鵜鶘齊立岸沚，忘了飛離；

有的遍舞迷路的蝴蝶

於不潔的水源上交媾與覓食；

有的捲起七公尺巨浪

拍裂帝王建造多時的城池；

有的懸掛各國時鐘

滴滴答答，煩人的噪音；

有的空空蕩蕩，僅存天花板

緊緊懸吊一顆滴濺鮮血的心－－

有時，我是那些房間

有時，我是那些門把

更多時候－－我甚麼都不是

只是祭壇上燃燒的蠟燭：

聆聽聖歌，聆聽十字架上耶穌的呻吟

聆聽歇斯底里的管風琴

應和著一遍又一遍苦難的禱語

以為自己得著救贖

其實被狠狠拋棄

（有誰正馱著一捆麥草，打窗外走過？）

每個孤獨的清晨

我對鏡修剪多病的髮梢

偶爾，外出添購燭油

等候微風暖暖，搜掠心事的窗簾－－

想必萬事萬物皆曾於我內裡的巷子居住：

遺憾的日光、缺陷的欒樹

緩緩構成－－遲疑而美好

美好而遲疑，飄飄然

飄飄然，最最後一次

沒被摘走的呼吸

*《吹鼓吹詩論壇》第59期：＜長詩＞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