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神》脫離了昔日「蝙蝠俠」電影的漫畫化及浮誇的演繹，整部電影都在示範覑一種新的「超級英雄」電影品味。電影對白中的兩個關鍵詞彙，是「級別」（class）及「高尚」（noble）。連瘋狂的小丑也懂得說： 「這個城市需要更高級的罪犯。」（This town deserves a better classof criminal.）。你記得黑幫大佬Maroni 嗎？電影找來俊朗的Eric Roberts 去演。從頭到尾，我們看不見Maroni 如何十惡不赦，他冷靜沉覑，頗見大將之風。他最後被小丑劫持，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家人安危。就電影所見，Maroni 也絕對是個better class of criminal。

「級別」與「高尚」

《黑夜之神》米高堅演的管家、摩根費曼演的R ＆ D 部門主管、加利奧文的警察局長，全部有形有款，專業也自信。

主角Bruce Wayne（Christian Bale）更不用說了，作為企業領導，他一身Armani 西裝，左顧右盼氣定神閒；作為蝙蝠俠，他由服飾到蝙蝠電單車都講究設計及實用，品味非常統一。電影一開始時，葛咸城出現了一些儆惡懲奸的冒牌蝙蝠俠，但這些A 貨連頭套都戴不好看，持機關槍捉賊（蝙蝠俠從不用槍），還穿上了曲棍球盾護胸，被正牌的蝙蝠俠嘲笑。

《黑夜之神》的原名是「The Dark Knight」，正確不是「黑夜之神」，而是「黑暗騎士」； 「雙面人」被眦容前是年輕有為的檢察長Harvey Dent，被Bruce Wayne 看成是葛咸城的新希望，稱他為「白色騎士」（White Knight）。影片把角色命名為「騎士」，以示情操高尚，跟蝙蝠俠電影整體的變奏配合。1989 年開始，蝙蝠俠電影的葛咸城都是歌德建築似的片場布景，這次《黑夜之神》卻在芝加哥拍實景。電影的第一場械劫案，氣氛凝重，猶如米高曼（Michael Mann）《盜火線》（Heat）的經典場面。如果你記得1997 年《蝙蝠俠與羅賓》的開首，阿諾舒華辛力加演那位「冷凍先生」（Mr. Freeze）如何以奇怪的裝束、浮誇的姿態為電影開場，你便明白《黑夜之神》整體美學的不同追求。

洗黑錢之地

然後，在以上一眾前提後，《黑夜之神》有個華籍罪犯叫「劉」（Lau）。「劉」這個名字已經奇怪，Bruce Wayne 可以是Bruce 或Mr. Wayne，如果不是「Mr. Lau」， 也應該有個更有「class」的姓名吧。弄個翻名也許會順耳些，比如「Andy Lau」，或者用中國人的慣稱「阿劉」或「小劉」都好。記得這位「劉」是怎樣出場的？他夾帶私逃，偷了葛咸城罪犯的所有贓款。第一次現身的時候，他在一台笨重的CRT 電視上出現，跟眾罪犯談不公平交易。這是我見過美國電影中最outdated 的視像會議設備；而且也難以想像，暑期大片會放棄一個銷售時款電腦、plasma 或LCD TV 品牌的廣告機會（試想想，若「Lau」在一台iMac 上跟罪犯談判感覺便完全不同）。《黑夜》的另一對白關鍵詞是「cross the line」，意即無論兵賊也應有法度， 「Lau」的行徑顯然「過了火位」。視像會議中途小丑出場， 「Lau」狼狽地關掉視像離開。他逃竄的地方叫香港，在《黑夜之神》中，這個東方都市原來是洗黑錢最理想的地方，比瑞士銀行的保密制度還要安全可靠。

沒光的香港

此時，國金二期出現了。它像橙柱般昂然矗立，臨海的地利，粗暴遮擋了半個香港島的視野。從太平山看香港的夜景，昔日港九不同建築以燈光互相輝映，但自有了中環中心的閃燈及IFC 的高度，遊人的視線便離不開這兩枝巨柱。它們與環境及市容那麼的不協調，蠻不講理及自以為是的「暴發」姿態，跟電影中沒有「class」及「noble」的「Lau」不謀而合。去年11 月，政府部門電影統籌科覑市民體諒，呼籲配合《黑夜之神》的拍攝工作，認為荷李活看中香港，是我們的光榮。現在《黑夜之神》出來， 「香港」的戲分比「out of focus」的陳冠希多不了多少，主要是為了映襯及對比。《黑夜之神》的主題是「都市」及「罪惡」，香港正好為兩者提供了二流的參考。「Lau」這個小混混角色，突出Maroni 有多「noble」，小丑有多「fearless」； 「國金二期」這棟不講情道的高廈，顯示了葛咸城（由芝加哥扮演）的建築多麼古雅，街道多麼寬敞，Bruce Wayne 那「全市最安全的閣樓」多麼低調及恰如其分。

二流跑龍套

「香港」的戲分不多，但我記得還清楚。摩根費曼與「Lau」談判的高級咖啡廳，掛了一個奇怪的鳥籠；摩根與BruceWayne 碰面的擺花街天橋，遊人如鯽，另一角度瞥見了街上的鐵皮露天茶檔，感覺相當異色化；中環中心的保安虛有其表， 「手機禁入」的規則像戲院一樣兒戲，還造就了給蝙蝠俠干擾安檢設備的機會。

香港啊香港，你在《黑夜之神》中沒有東方之珠的光芒，只是個二流的跑龍套。如果世界真有葛咸城，我相信《黑夜》能帶動葛咸城的旅遊業。在那裏即使看不到蝙蝠俠，看見better class 的管家、警察局長、R ＆ D 部門主管甚或黑幫大佬也無憾。

文：家明

2008/7/20，《明報星期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