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05 18:39:35小魚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像很多個晚上一樣,此時我獨坐窗前,看著窗外寒冷的星空,(不要被我迷惑,這是三月的香港,寒冷只是我浪漫的幻覺。)房間裏放著熟悉的音樂。我想,多年以後,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也許我會想起這一刻,發現它在我生命中的意義;也許我將永遠忘記它,就像生命中很多的時刻一樣。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見我,不知道我是誰……”帶著這樣的情懷,我在八個月前告別深愛的北大,隻身來到香港。來之前聽過很多關於她的傳說:她的淪陷成就了白流蘇的傾城之戀,她坎坷的歷史帶來了經濟奇跡,她的無厘頭孕育了周星馳的搞笑風格,王家衛電影中,那些支離破碎的故事無論發生在塞北荒漠,還是在遙遠的阿根廷,潛在地總是有香港這座大都市作為底蘊。這真是一個傳奇的都市,一到香港,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探索她。

看過山頂的夜景和中環的高樓,逛過旺角招牌林立的店鋪,“行”過幾乎人跡罕至的不知名的山,去過依舊保留土風民俗的漁民小島,香港的體驗是多元而豐富的。最讓我吃驚的,也是香港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這塊土地上奇特的多元組合。旺角地下商鋪的一間小店竟然是在內地搖滾界鼎鼎大名的音像店,賣的竟然還有內地出版的音樂雜誌;色情場所的旁邊竟是頗為嚴肅的書店。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站在購物中心看著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在這裏,我沒有任何與他們個人有關的資訊,只是看見生命的湧動與掙扎,才發現,無論是王家衛虛幻時空中的末世情懷,還是周星馳無厘頭搞笑背後的辛酸淚水,都是香港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並沒有誇張的成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英雄長嘯如雪,卷不來揚州的繁華。這塊小小的土地上,這群人在刻骨銘心的愛沉澱以後,在宿命與掙扎之間的驛動與無奈。

漫長的夏一點點消退,生於秋天的我迎來又一個生日。可是,為什麼一天天的過去,卻沒有我所熟悉的滿地金黃落葉?別傻了,這裏是香港,那是不可能出現的景象,旁邊的本地同學悠悠的說。我突然覺得好累,沒有四季變化的地方是容易讓人疲憊的。同樣,沒有冬天的地方不容易成熟,這也許解釋了香港滿街的“公仔”和大學校園裏一張張天真無辜的孩子臉。我不禁懷念蕭瑟的北京秋天,懷念走在秋天燕園的銀杏樹旁,腳與落葉之間的依戀,懷念在雕刻時光伴著咖啡濃香和書度過的一個個下午,還有在西單地下通道聽流浪歌手的歌唱,在司馬台長城上點著野火看星星的日子。

哦,我已經開始回憶過去了。難道,我已經老了?短短的幾個月,卻長得像一個世紀。我已經老了。我念著杜拉斯的經典名句,可是,身邊再也沒有人接下一句臺詞:“比起你年輕的時候,我更愛你此刻飽經風霜的面容。”這是以前與同住的室友最喜歡玩的遊戲,那時侯我們多麼年輕,愛恨分明,傷害別人,也被人傷害。如今,她們已紛紛做了新嫁娘,用靈巧的心靈編織各自的幸福。而我,依舊懷著生活在遠方的夢想,走在黃昏的海邊,任呼吸與海浪同步,心中泛起與那個死在3月26日的詩人同樣的願望:

「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 劈柴, 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 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 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也願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不知不覺中,中大裏的花已經簇簇地開了一園子,我相信,有一天這個傳奇的城市也將變成我生命中的一段傳奇。


文:田曉麗
2003年3月,《Renaissance──中大社會學系系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