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 過橋了!
在我有生之年,從未看過一個像阿公這麼勤奮的人。年輕時就與阿嬤兩人白手起家,購置山林、田地來耕作, 山上種水果、田裡種稻米。在民國初年那艱苦的時代,大家能有個工作來糊口就很不錯了,更別提置產了。所以,阿公當時置產在村中造成轟動,村子裡的人都非常敬佩阿公與阿嬤! 而每到稻米收割季節,村中的壯丁莫不成為我家的好幫手,除了賺取工資外,他們也打從心裡歡喜來幫忙,因為阿嬤很好客, 準備的飯菜總是有雞肉、豬肉。在那物資貧乏的年代,有塊”肥豬肉”解解饞就很幸福了,更何況是雞肉、豬肉。 而到了桔子成熟季節,村中較勤快的婦女更爭相來幫忙採收桔子,一股暖暖的人情味, 所謂「遠親不如近鄰」,正是這村中所散發的溫馨氣息。
阿公與阿嬤終其一生都非常獨立,生活從來未曾仰賴過子孫分毫。當他們有體力在山上工作時,一定是兢兢業業、絕不偷懶。當他們沒體力做山上粗重的工作後,阿公就在山腳下近市區買店面,開個鞋店當起老闆來,生意雖清淡倒也過得去。但是,天生勤勞的阿公覺得兩人照顧鞋店太浪費人力。於是囑咐阿嬤照顧生意, 阿公還是到山上種竹筍、種水果,努力不懈直到阿嬤過世。
也許是他們太疼惜子孫,不想成為子孫的負擔,也許是他們獨立自主的天性,直到他們年老都還是兩老自己住在一起,兩人互相照顧。不孝子孫的我們未曾在榻前服侍過湯藥,說來不但慚愧更覺心痛!
我從小就是阿公與阿嬤最寵愛的長孫女! 阿嬤很喜歡小孩,在那務農的年代,需要很多人手幫忙農事,阿嬤很遺憾自己無法多生,只生了父親與姑姑兩人,即因罹患子宮癌經化療而不孕, 所以當家中隔了好幾十年才有我這個小孩,他們的歡喜及疼愛之情自不在話下。 在我長大後,心中總想多留在他們身邊盡孝。然而待我有能力回報他們時,他們卻催著我結婚, 要我飛向自己的幸福而無法經常承歡膝下。所幸婚後老公也很體恤我,能常常陪我回去看看他們、陪他們吃飯。每次倆老總是笑顏逐開,阿嬤拉著我噓寒問暖、阿公與老公大談世界局勢及農事節令,一老一少啜著小酒,聊不完的話,每每聊到深夜欲離去,他們都還依依不捨。
每次阿公從山上回來, 腳踏車上總掛滿了鋤頭、鐮刀、及裝滿了橘子、楊桃、竹筍、青菜的竹籃,籃子裡裝的不只是他的心血,更是他對子孫滿滿的關愛與期望, 但我們卻沒有回報給他一點點的成就。有一次我坐公車往外看,在大陡坡路段看見了他,向他揮揮手並大叫「阿公! 阿公! 阿公!」,他似乎太專心推車子而沒聽到我的呼喚,當時我有一股衝動, 想馬上下去幫他推腳踏車。但是因懦弱,怕招來別人異樣的眼光, 我終究沒採取行動,任憑公車載著我往前衝,就像他要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一樣,我只能含著淚,如他所願地走向我的人生道路! 但那佝僂的背影、那緩慢的步履、及那汗水淋漓的汗衫,卻深深烙印在我心裡,成為我心口永遠的痛!
阿公於去年因心肌梗塞住進加護病房,初到急診室時,他握著我和老公的手說:「這次我真的回不去了! 」,令我們不禁潸然淚下! 接下來進了加護病房,令人不忍的折磨開始,插管、灌食、氣切….,他不能講話了! 從此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甚至一個字。我們無奈地看著他受苦,卻一點力也使不上,我們的心有多痛啊! 只見他掙扎著要拔掉呼吸管,嘴巴微張著一直想要講話, 我們知道他想交待什麼! 但是,醫生說只要管子一拔掉即宣布放棄,準備辦後事! 所以我們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安慰他說:「阿公! 現在不能拿掉管子,等你好一點才可以拿掉,忍耐一點,等你好了,就可以好好說話了! 」,但是我們心裡很清楚,只怕再也沒機會了!
思緒至此, 我回過神來, 聽到道士一邊唸著經文寶懺,一邊要大家叫「阿公! 過橋了! 阿公! 過橋了! 阿公! 過橋了!」,聲聲呼喚, 引領他的亡魂過「奈河橋」, 希望他能走得安穩。請來神佛及土地公,牽引著他到西方極樂世界! 今天為阿公作五七(往生後第五個七天),是孫女旬,也是我們這些孫女,最後能為阿公做的一件事!
試問人生中最悲慘的是什麼? 對我而言,莫過於失去親人、失去依怙。在短短的三年多裡,我們陸續地失去了阿嬤、阿爸及阿公。除了感慨人生之無常外,更有一股義憤填膺的「無可奈何」! 幾乎前一次悲痛尚未平復,就又開始辦下一個喪事,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無語問蒼天! 這不是只有電視連續劇才會有的劇情嗎? 為什麼活生生地降臨在我們身上? 情何以堪啊! 但是身為凡夫俗子的我們又能奈何? 我們也只能接受它, 以時間來治療心中的傷口。
阿公啊! 我們是多麼地捨不得你啊! 但陰陽兩相隔, 今我們只能祈盼你可以跟阿嬤在一起, 相信阿嬤會如從前那般照顧你。昨晚三弟夢見爸爸回來拜您, 您見到了嗎? 你們三個在另一個世界裡相聚了嗎? 若你們可以在那裡相聚, 我們心裡也會安慰許多的。阿公! 過「奈河橋」了,您可要慢慢地走、穩穩地走, 我們永遠懷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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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潛藏------憂愁的原鄉
如是景況,依樣地紅瓦磚牆,寂然地孤立於依舊昇起而落的日出與斜陽
後面的山巒,鬱鬱蒼蒼,從幽古以至於今,悉數著這浮世的悲歡與情傷
那是心裡所潛藏,一個亙古銘心最痛的隱忍,呵...這錐心刺骨我的心鄉
不見斷垣殘牆,仍舊是紅瓦的屋樑,讓這斑斑的即過既往,倒帶在
我腦海,一幕幕重新播放,一次又一次地令人低迴與心傷
痛,是該揖讓而往,好讓我能有勇氣續往前方,但沉積於內心的那份牽
心與掛腸,往往讓人好洩氣,屢屢戰勝我用心良苦,刻意偽裝的堅強
歷歷恁般,山裡的孩子,農家的倫常,就在代代相傳的香火下,我走
出了這個讓我憂愁的地方,心中的不捨與難忘,常使我在午夜的夢醒
時分,獨坐對窗,任思緒倘佯,飄蕩,飛到唯心所繫,思思念念的地方
那是一個情境的框:[我看到長輩們年輕時的臉龐,努力與勤奮交織在烈日
當空下,如雨的揮汗,春夏趕忙秋收冬藏,那經年累月的四時汲汲如常
家,就在這樣的戮力為難中慢慢砌起土製的垣牆,層層堆積,循序丈量
烏瓦其上,避雨遮陽,是以有了規模初俱的祖厝宗堂]
然蓽簬襤褸之作終究是不敵歲月的風霜,幾經潦雨的摧殘和溽暑寒疆
它還是亦步亦趨地走向頹傾的下場,不知怎樣去形容那種心情,記得在翻建的
當時,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就在不捨的舊牆藩籬園瓦中,一棟磚造的大瓦厝還是
堂堂然地矗立於舊址上,就這樣,在祖父付出的心血之後,繼而進化成父親手創
一生自詡的廳堂,雖不復見懷念的斑瓦駁牆,但還是有兒時伴我入夢的八腳眠床
在夢裡去尋訪陪我成長的兒時仙鄉,其痛雖已不復得償,然樂者卻也意洋洋
兒時記憶雖交雜著快樂與悲傷,但淋淋總總,終究是荊棘佈滿胸膛
淌血的心滴滴瀝瀝地流走了靈魂的滋養,帶去了曾有的年輕美夢與理想
而我又曾是幾願何嘗?情傷也情傷,再多的抱憾亦只是憑添愁腸夫復無方
心情至此哽慨噓息,徒呼時命之不與我償
既已至今,彷彿新厝落成的喧騰猶在耳畔,竟未知覺到如今座落在我眼前的這
幢瓦厝,業已度過二十餘年的情景悲歡,賭物思情,這世間的人來人往總教人
感傷.父親嚴竣的面容與瘦削身影恍如依然穿梭其間,時而醺醺然的癡醉依悉
現境況下如是的這一切,在我眼裡看來儘是若般地茫茫渺渺,我失神於這交錯
的時空中,那令人肝腸寸斷的五年裡,讓我的生命起了劇烈的振盪,渾渾噩噩讓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這當頭,觸摸著這年年耕鋤的土地,心裡更是越加地疼惜
與愛憐,說不出那種感覺,只是意識到它就是我心裡最終的歸屬,或許何其有幸
我還能走向回歸塵土的家鄉吧!
總是有諸多的功果因緣未竟,太多的俗世牽絆拖離了響往的方向,於我是如此
而凡人者,幾何能出其右呢?老家這個地方,離我不到五公里,而心裡的原鄉卻早已
把我遺棄於千里之外了,任我嘶啞了喉嚨也喚不回它,即使磨破雙踵再也無法重
投它的懷抱了,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緬懷今非昔比,讓人好感傷哪!收拾起這份尚難
痊癒的傷,就讓它慢慢隱忍,時而在我夢裡潛藏吧!
揮淚如雨的看完,隨著一句句的心鄉,像撕裂般剝離著心肝,悲切著歲月所帶走的,悲切著未竟的人生,悲切著....這死別的傷,卻不是筆墨足以道盡的,我...哀哀逝去的,悽悽未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