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中，皇太極端坐於几案前，秉燭夜思，一臉十分懊惱的樣子。

范文程侍立於一旁，此時正恭謹問道：「大汗可是下了最後決定了？」

皇太極經由一番審慎思量，已然下定決心。「咱們大金所要面對的，不是潰不成軍的大明，而是大明一條嚴密防線，而錦州城僅是這道嚴密防線上的一個小點而已。如要攻破這道防線，那麼與其耗費氣力東打西攻，不如就直接攻擊此道防線的核心點──寧遠城。」

「所以大汗是要棄錦州而轉攻寧遠城了？」范文程問。

「沒錯，只要大破寧遠，就能阻斷錦州與關內的所有聯繫。」

「但咱們的軍營設於錦州城外，此時若棄錦州而轉攻寧遠，萬一錦州這邊的大明軍扯咱後腿的話……」范文程此言，其實是婉轉勸皇太極勿要心急衝動，下錯決定。

「本汗會派遣部分兵力駐守錦州，其他的則全部轉攻寧遠。」

「大汗是否該再仔細好好地思量一番，再做定奪？」

「不了，本汗心意已決。本汗堅信，咱們的勝利終會決定在寧遠這一戰。」

◆◇◆◇◆

經由約兩日的行軍腳程，五月二十八，皇太極所率之師已近乎寧遠城。入夜的寧遠城，由遠處觀之燈火點點，依然通明，似有許多隻悽厲令人惶惶不安的鬼眼不住地窺探、挑釁，甚至是威嚇。城裡城外似漫溢著一股詭譎難以預測的氛圍，那城看上去竟像海市蜃樓一般虛幻不真。

「大汗，」代善說道：「寧遠城已經快到了。」

「再往前走些，然後就紥營吧。」皇太極說。

於是大軍便又再往前行走了一段路。

當靠近寧遠城，大軍正要紥營時，馬鞍上的皇太極舉目遠望之際，竟瞧見了一個極令人不可思議而又詫異的一幕。

原本於錦州城一直不願正面戰鬪，龜縮於城內說要議和的大明，此時竟有一威武軍隊整整齊齊地站在寧遠城外。在城外迎接皇太極的是大明總兵孫祖壽、滿桂以及祖大壽。估摸著寧遠守軍的兵力現下約有三萬五千人左右，他們各個披上盔甲戰袍、手操武器利刃，排好陣仗，看來儼然已呈備戰姿態。

見這態勢，皇太極極為惱火，先前是一派龜縮不理，現在卻是整軍備戰，簡直把他堂堂大金之君皇太極當猴兒一般地耍，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汗，眼下咱們是要戰呢，還是……」阿敏這話問得很是含蓄，其實他個人是認為此時不應隨意出手，即使欲暫先撤退亦無所謂。明軍的態度在戰與不戰之間反覆游走，如此看來是十分可能有詐的，畢竟兵不厭詐，尤其是漢人。

「先紥營，待本汗細細觀察推敲，再作決定。」

「是。」於是阿敏便向眾將士喝道：「在此紥營──」

一眾兵士聽令以後便開始動作，有的紥營升起篝火，有的則是安頓馬匹。

所有營帳皆圍依於營地中的篝火而立，不消一個時辰，一個個小小的軍營依序被紥豎了起來。忙完駐紥以後，兵士們圍坐於篝火旁，正欲休息果腹。

皇太極則由營帳之中走出，他一臉肅然、背手孑然而立，熊熊火光映照在他線條剛硬端肅的面容上，將他的臉照得異常通紅，宛若盛怒至極，十足令人駭異。

莾古爾泰見他孑然立於營帳外，便上前說話。「大汗，幾日兼程勞累，現下何不在營帳裡頭歇息著呢？」

「怎有心思歇息？」他不再多話，只抬眼看向遠方緜延無盡的地平線。戰事屢屢不順，且又離鄉背景，驟見皎潔明月流瀉而下一如絲緞般的光華，心下霎然覺得有些滄涼，竟有此時不知何時之慨。

「不然總得吃點東西吧，人是鐵、飯是鋼啊……」

皇太極握緊拳頭，眼底透出怒不可遏的目光來。「可惡，真是太可惡了！」

莾古爾泰一知半解地看著他，心下猜想他約略是因此番出征的戰況膠著不進而感到憤怒。

皇太極沉痛道：「想當年咱們汗父出征寧遠，不僅未能攻克，還被袁崇煥的大砲所傷，枉送性命。今日咱們攻打錦州城，未能攻克，轉而來到寧遠，大明居然大喇喇地整好軍隊站在寧遠城外一副備戰狀態，顯然是不把我大金放在眼裡，我瞧著他們根本就是挑釁。」

「所以大汗的意思，是準備進攻了？」

「難道不該嗎？」他指著寧遠城，惡狠狠地瞅道：「瞧瞧，那些人現在就在城外候著咱們，咱們若不打就撤退，那麼大金國威何在？」

「說要打仗，我莾古爾泰可是一點兒也沒在怕的。想想先前在笊籬山附近遇見關寧鐵騎，那群人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全是一群瘋了不怕死的人，可我還是該打就打、該殺就殺，連眉頭也沒皺它一下。但一說到現下寧遠城外的那群大明軍，我認為……，不該打。」

「怎麼說？」皇太極肅問。

「依我猜測，或許他們有援軍來馳了。」

「先前攔截到的那封袁崇煥所寫的密函，根本是假的，那只是引咱們上當而已。」

「那時是假，現在卻未必是假的呀。瞧著他們，都披上戰袍列陣以待了。」

這時阿敏與代善也前來覲見皇太極，打算商議戰局，恰巧聽見莾古爾泰所說的話，便接之說道：「沒錯，他們不僅披上戰袍，最重要的是，還有紅夷大砲。」阿敏說。

皇太極轉首看向阿敏，「所以，你也不贊成進攻？」

「咱們在錦州那邊還未正式開戰就已損失了一些弟兄，現在來到寧遠，見孫祖壽、滿桂與祖大壽皆已整軍備戰，他們的大砲如此厲害，咱們若要硬幹的話，死傷恐將難以估計。」阿敏說。

「何需擔心？見他們這般態勢，是打算放棄使用大砲，要與咱們打馬戰。大砲威力太大，咱們無法以肉身抵抗，然而說到打馬戰，咱們可是擅長的。」

「但，也不能保證大明軍除了跟咱們打馬戰外就不使用大砲了啊。」代善說。

「就算他們真使用了紅夷大砲，咱也不怕。若寧遠城頭架設了大砲，當兩軍交戰時，倘若發射大砲攻擊，不僅傷了咱們，必也會傷及他們自個兒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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