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不相信自己受傷，更不相信最大的傷害來自生身父母，當然更無法接受偉大又受苦受難的母親竟是最原始的加害者。然而，更多的人願意相信因著自己的努力和聰明智慧，不但可以明瞭、克服，並且原諒一切的傷痛和傷害他的人，他們相信自己已經與天地和好，而且願意憑藉哲學、神學或宗教的思想、律法以及儀軌，去教導並帶領仍在苦難中的眾生離苦得樂，求得平安。

同時有更多一心向善的人不辭辛勞尋訪良師，貢獻心血、時間和金錢，或跟隨、或膜拜、或請示、或修定，以哲學思想、各種經典、上師為標竿，努力向上，勤奮修行。但是，我很少看到典籍、經書或老師們告訴他的學生或門徒要正視並且正式療養來自父母的傷害，為贏回自性的聖杯，肯定與神和好的存在意義，走一趟向內探索、自我療傷的英雄之旅。

我很幸運生在民智大開的寶瓶時代，無須依從哲學思想和宗教的訓誡、儀式乃至潔身苦行的道路，去尋求外在的神明或看不見的大能作為慰藉與救贖的力量，反而從比較淺顯的心理輔導學入門。原本只想撫平生活中不如意的人、事關係，哪知現代的心理學竟是數千年來人類智慧結晶的總集合體，它帶領我規規矩矩地從人格的發展、個性的形成、夫妻關係對子女的影響、兒童及青少年的內心世界、情緒與感覺的認識與處理、溝通分析，乃至精神疾病的認識與預防等等。

從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榮格的原型心理學，到更現代的理情治療、完形治療、家族治療等等體驗式的學習中，向內探索生命成長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其間，聽講、閱讀和討論是在靜心；冥想、催眠、肢體開發是勇敢去碰觸被意識遺忘或意識不到的陰影，讓累積壓抑太久的情緒大量宣洩。感覺神愛的溫柔，慈悲地包容、撫恤，疼愛陰影中的舊創及包圍在傷口四周的哀怨、憤怒、防衛、攻擊等感受，覺察到傷口逐漸癒合之後，便與演講者、作者，以及同修彼此交通與分享。

隨著嬰兒成長，他發現除了自己和母親以外，還有父親和其他的人。父母間的互動及包括父親在內的其他人對他的態度，更加強其個別化的發展，有的特別發展出卑微的殉道原型，哀泣地乞求存活的賜與，有的強悍的發展出戰鬥的生存機制。其目的都只為了存活與被肯定的自我價值。

內在英雄就是針對追求擁有和成就而獲勝，而敗落，而犬儒的外在英雄才出現的。外在英雄戴著人格面具活在二元對立，你死我活，你輸我贏，你下我上的戰場中。屠龍的目的是要殺死（克服或否定）內在的恐懼、憤怒、貪心、嫉妒、自卑、憂傷、罪惡感等等陰影中的儲存物，向世界證明自己是已擺平內心軟弱，並已贏得或超越世間價值，得到掌聲，成為人間的英雄，偶像或導師的成就者。

但是矛盾的是，越否定陰影的存在，越鮮亮地實踐自我理想的英雄，越是可見的工作狂，身不由己的公眾人物，或疾病殘身的仁者和製造爭端的智者，除了他自己和近距離的生活者以外，外人無從窺知其自殘與他殘的真面目，其內在的空虛，可能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而英雄主義下的失敗者和嘲諷者只是成功者一體的兩面，龜兔賽跑的參與者而已。◇
文／徐慎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