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6 14:03:29scflower

流星雨

就像夏夜裡那些年輕的星群

驚訝於彼此乍放的光芒

 

就以為世界是從這一刻才開始

然後會有長長的相聚

於是微笑地互相凝視

而在那時候

我們並不知道

我們真的誰也不知道啊

 

年輕的愛

原來只能

像一場流星雨(註一)

 

雨聲滴答滴答,她聽著大一時大家自彈自唱自譜曲的席慕容的詩改編成的「流星雨」。

這是屬於她大學時代的歌,唯一獨特而值得驕傲的一曲。

 

在那個湖邊,她彷彿看見他那顆多年未噙的淚,就要墜落。

第一次, 她想把他抱在懷裡,拍拍他說:沒事了,都會過去的。

但她還是沒有這麼做,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望著他沾染悲傷的稚氣臉顏,默默地看著他收起滄然。他一躍而下他們對坐而談的欄杆,說:走!帶妳去吃好吃的香腸!

 

入了冬的天,寒氣微微。

她一向怕冷。

儘管在車裡,仍忍不住打點哆嗦;他細心關起車窗,淡淡說了句:把外套穿上。

 

那個冬天,或許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這樣獨處了。

他應她請求,帶她去海邊走走。或許只是因為她跟他說:好久沒跟你去海邊了,以後可能也沒機會了,我們去散散步吧!他沒答聲,往海的方向走,車行緩緩,如他性情的溫厚。

她仍如常以往般堅持自己爬上堤防,他看著,跟在後頭。

那個冬天,很短又很長。他跟她看似如同熟識時般的相處了一整天,隨性的兜,自由的很。話題一個接一個,玩笑味濃厚,彼此消遣著。

 

他問她這樣不談感情到底是為了什麼?說心裡微微不安。她哈哈一笑問他感情到底進展如何?難不成他想賠她青春,更何況她還青春的很哪,誰要他多事。她說話又直又衝,他慣了,笑著說:妳啊!……。

她想:我啊,有一半就是被你慣壞的。

 

說他真的對她多好,其實也說不上。他既不會甜言蜜語,也少有殷勤。只是平常裡把她掛在心上,到哪都會想到她,無心裡報淺淺縈懷。她沒問過他:我走了之後,你曾經不習慣過嗎?因為他離開的那個冬天,她馬上大病一場。病癒,跟他的偶爾聯繫裡,再不提生活裡的悲愁,只有歡喜。

 

她以為參加完他的婚宴,也就完成了她人生的另一個重要里程碑。

沒想到,那天卻是他最悲最喜交疊的一日。

 

如同往常的默契裡,回到各自生活後,幾乎不再互相聞問。

知道彼此安好,也就可以了。

直到那個夜裡,她跟國中死黨聊天,她用極小心的口吻跟她問起他,問她:知道他近況嗎?她說當然不知道囉,怎麼會知道呢?應該不錯吧!

後來她聽出不對勁,死命追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之後,她的死黨才說:他半年前找過我們(即她及她男友)。她這個死黨算是她跟他極少數的共同朋友之一。

 

然後呢?他不會輕易找人的,一定發生大事情。妳說!

她的死黨支支吾吾不太敢說,她更急了。拜託,說吧!他得癌症了嗎?!她不得不胡思亂想起來。

 

「他的弟弟在他結婚當天的凌晨車禍死亡,而他的婚禮照常舉行,那天妳也在現場。」

她的死黨終於鬆口,等著楞在電話另一頭的她答聲。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她其實很平靜的問,在她回想起他的人生不斷面臨死別時。她的死黨說:告訴妳又如何?人家現在已經結婚了。說的也是,她接著問:他還好嗎?「看起來不太好。」她的死黨已經開始後悔告訴她了,因為她越平靜通常表示越難過。

 

她開始找他,找了一個夏天之後就暫時放棄了。

真的要找,直接到他家就行了,她知道。

但是見到他能說什麼呢?她一向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

相對苦笑嗎?呵。那還是別了。

 

把他擱在心上那麼多年,挨了高中同學罵了那麼多年,說她死心眼的病態。

她懶得辯駁,心裡知道並不是。她偶爾想起他一路的坎坷流離、艱辛長成,仍會心酸的想要落淚。處在外圍的人當然可以冷靜又冷酷的說:他就是悲劇性格,這是他的命啦。甚至再不客氣的說:我看他說不定會離婚,有的人就是慘到底。她最後嚥不下那口氣,冷冷地回:妳可不可以有點同理心?如果今天他是妳的家人呢?妳於心何忍?!

 

國中死黨說,他找她跟她男友的那個下午正好飄雨,走出那家咖啡店,她真的有點擔心他會出事,雖然已經是事故發生後的半年了。

她聽著,想著他訴說時會有的神情,想著他走進雨裡的瑟縮與孤單身影,想著天地何其不仁……。

 

流星墜落成雨,心碎一地成歌。

她忽然想起十幾歲時買的冊子上的話,也不曉得是誰寫的,只覺得美,就記下了。

她想再唱一首歌給他聽,像那年夏天,他們在南寮海邊。

 

註一:此詩取自席慕容〈流星雨〉,特誌謝忱。

 

二○○三.四.廿三 龍井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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