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我們在南寮海邊
我們不可能也不願意再重頭,但我多麼願意,把你深深記下。在我年少的生命裡,曾經有你。
這是你離開之後,薰和我一同去南寮拍下的。
她不懂我為何堅持要拍下那塔,就如同你不懂我總是在你我之間擋一座牆吧。
你終於說了,只是在八年之後。
高速公路上奔馳,愉快地閒聊著,但我知道我還沒說到今天見你的重點。
一路在心上量著,說是不說,必要不必要。
從我家開往南寮,從南寮往科學園區,園區往青草湖,再轉往竹南你剛過世同學家的巷口,一路開到苗栗秋茂園。你開玩笑說乾脆送我回沙鹿吧,我瞪了你一眼,不早說,什麼東西都沒帶,送你的頭拉,我這麼回你。雖然心裡明白,或許是你想看看我待了四年的校園是什麼樣子吧。
於是掉頭回新竹,第五個小時來臨時,我說了,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你臉一沉,如我所料。
如果你愛過我,我真的明白你此刻的心情。
一路低壓,你送我回家。我想起大二寫的報導文學,寫你的父親,寫你。
原本要寫的是新竹火車站的,但我實在太懶,就略過實地採訪的步驟,以我們的信箋堆成一份作業交差。猶記去拿回報告初稿時,細心的老師把修改的意見都寫在最後一頁,然後和我說「他很愛妳。」我一愣,眼前浮現你稚氣的臉顏,一笑。用別的話題帶過了吧,「愛」畢竟是太重了些,對當時的我來說。或許對現在的我也依然是的。
你用半激將法,帶我爬上了那塔,只容四人的塔,甚至無法旋身。
陡峭的鐵梯,我要你先爬,我跟在後頭。
其實怕的要命,還要嘴硬跟你說沒問題,你敢我也敢,有時想自己的要強還真是要命。這是十七歲夏天做的唯一瘋狂事,跟你一起。
大一的冬天你離開,生活彷彿空了一塊,雖然日子如常。
我幾乎不能留在新竹,但弔詭的是,我每週回家。
所有經過的,這時我反而不躲了。
一次次溫著和你共有的街道、場景、天空,只是身旁再也沒有你。
已經沒有悲傷,大四夏天你來探我應該察覺。
請原諒我的客氣與禮貌,生疏拉開曾有的親近,但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印象中,我們幾乎沒有吵過架。唯一一次較嚴重的口角,我傻在電話這頭沒回應,冷冷的掛。後來見面,都不再提。
「以前的事我都記得。」你說。「噢,我都忘了耶。」半嘻笑答你。
很久了,記憶的版圖卻不願意離開。
從來不夠濃烈,但求如潺潺溪流過彼此生命。
對你並沒有不捨,只是偶爾想念。
想起那一年夏天,我們在南寮海邊,你的歌唱,我的歡欣。
我的鄉愁有你,卻是一種甜蜜。
二○○二.六.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