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6 01:45:42夜合

蘭,漪

  我不是殺手,那日刀鋒染血之後,卻總有各種殺人的緣由,一再、一再地嗅到猩紅的血色。

  殺人、人殺,所謂的江湖路不就這麼一回事兒?這麼些年過去,早不再探究,生死這種無聊的問題。既已步上這條路,便無所謂後悔,沒有太多對生命的眷戀。江湖人,沒有多情的本錢。

  真諷刺。呵。因情而踏上江湖,卻因江湖而絕情斂心,為了情而必須無情;真是難以自圓其說的吊詭。

  人生於世,唯情一字。

  該報的恩,該償的仇,總歸也只是個情字;報宗主的恩,追償族人的仇,皆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死去萬事空,逝者已矣,遺下的生者卻被囚於牢,終身監禁;脫困的方式唯有報仇一途。真報了仇又當如何?冰冷的黃泉之下,能慰得死者幾分?縱然生命無法以抵償的方式得到完滿,不這麼做,卻又覺得……難安?是吧,難安。

  必須告慰的並不單是死者,還有更多活著的,難安的心。

  滴答滴,雨撲簌簌地順著簷前灑下。依稀記得,那日也是這種雨,水花飛濺,滂沱卻恰到好處;為蘭芳的零落譜上一曲孤傲的輓歌,一如他不變的俊逸脫俗。

  餘毒未除,新傷舊創襲來,我很清楚自己剩沒多少日子。

  死期將近,怎麼卻憶起那久遠的往事?瞥見窗櫺上兩株緋白色的君子蘭,我啞然失笑。兩株蘭,這麼些長遠的日子以來始終伴著我,初初一度幾乎枯萎殆盡,好不容易,仍艱辛地活了下來。生命原該有如此韌性的不是?

  當年取你性命,現下有兩株蘭花傲然在窗邊凝望著我的生命走到盡頭,你,甘心了嗎?

  走的淒豔,那是屬於你的光彩。我呢?幾步以外的生命的盡頭,究竟有什麼?呵,不過是蒼白枯朽的一聲輕歎吧。

  雨勢轉微,午後初晴的空氣中帶點兒清新的草香。陽光透入半捲的簾內,木桌邊緣泛起一片舊舊的奶油色,溫暖中帶點傷感。

  「雨停了,還能看見陽光;那生命停了呢?」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我反覆低吟著,你的詩。

  該斷的,當真斷得了?

   ◆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便決定要以最美麗的方式完結他的性命,為他出塵的氣韻留住最後的尊嚴。

  優雅並不適於情仇糾結的恩怨江湖,很顯然他並不明瞭。情義是太過熾熱的詞彙,縱使熱烈無保留地燃燒;風起,飛逝遠颺的餘燼卻不帶溫度,沒有知覺。

  他是我最不願殺的人,亦是最應下手的第一人。為何不隨公孫月退隱去,留我一個不殺的理由?江湖路險,孤高的蘭卻始終維持遺世的潔淨,打殺喧囂似與他無干,蘭芳行處,俗塵不染。

  惋惜無補於事。作了決定的當兒,便已失去其他可能。明知他不會諒解,我仍在心底輕聲說了千萬句抱歉。

  太天真,太皎潔,太相信純粹的情,非是江湖人本色;早早送他入土,或許是不忍見其難堪地沾惹一身污泥吧。情感上明白他在陰謀中是無辜的最外緣人物,可我不能有情,不能留情,更不能因情誤事。江湖之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則,沒有誰真正該殺,亦沒有誰會是無辜的局外人。

  蘭花落處,寸草無生。他總是這麼自信。誰云寸草無生?多年後,我再度回到那條小徑,分明是綠意滿眼,桃李自春。

  然而落花猶在,人卻何處?

   ◆

  人將死的彌留之際,據說會看見生命中重要的片段,一一回溯所有的遺恨缺憾。這麼說來,我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

  往事從來並不如煙,而是確確實實烙印在心上會不時灼痛的傷口;不會持續加深擴大,亦無法痊癒。贖罪從來是辦不到的事,相欠的唯有來生再償。

  一陣冷冽的蘭香襲人,將我捲入更幽微的夢中。就這麼睡下去吧,放任自己陷溺順著漩渦下沉。這一生已太苦太倦,背負太多沉重的包袱,生命本不該只是一串加減相抵吧?該報的恩、償的情已完結,下輩子決不再踏入江湖……。

  黑暗的盡頭,飄忽的光影若有似無地閃動著。呵,燈火闌珊處,可是你在那兒等我?

   ◆

  刻意掩去了面容,只露出沒有起伏的雙眸。真沒有起伏麼?從一個人的眼,可以窺見他的心;我留了一扇窗,你卻不曾覺察到,靈魂深處矛盾的顫動與歎息。

  「人在面對死亡之前,總會做出許多掙扎,我瞭解這點,所以我陪他掙扎。」你怨我吧,身不由己,從來不是言語表述的四個字那麼簡單。

  倔強的眸子透出不滿,衣袂翻舞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轉瞬之間,簪劍上手。哼,不過就是戴著竹簍不敢示人的鼠輩。

  「其實花是一種很美的東西,但我總感覺男人帶花,很怪。」空谷幽蘭,本就不應生長於凡俗之中。可惜了,這朵蘭。抽身,回到屬於你的山谷,現在還來得及……

  你閉嘴。雪白色的人影微慍,眉頭一皺,步伐輕靈地移動著;劍影閃動,瞬間又是幾十招過去。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兩人身影交錯的電光石火間,他聽見一聲低沈的歎息。那,是錯覺吧?

  「劍法不差,只不過欠了男人該有的剛勁,就像這樣。」終於,得出刀。我無法回頭,你也……沒有機會了。猛地一刀劈下,在雨中劃開一道刀流,激起水花四濺。

  宏大的刀氣襲來,不離身的蘭花落了幾朵;人,被震退數步,簪劍離手。水珠沿著散落的髮絲滑過清麗的臉龐,咬緊下唇,他的慍怒不只一點點;對方的刀,甚至還沒有出鞘。

  雨勢轉急,雷鳴轟隆隆作響。因怒氣而暈紅的雙頰,透著豔麗的色澤,更添陰柔之態。

  就不信你有通天之能。旋身解下繫於腰上的軟劍——已經很久,沒有人能令他出劍了。

  「是不是男人跟女人一樣,一旦寬衣解帶,就表示放棄掙扎。」你,放棄了?心上掠過意義不明的酸楚。這就是,惆悵的感覺?對.不.起。

  使盡了全力招招逼命,卻又為何對方總摸清了自己似的,一招一式輕鬆避過,借力使力還以重擊。從沒遇過,這樣氣定神閒的對手。當下心中一凜——

  「掙扎結束。壽.終。」已拖延太久,遊戲必須結束。謝謝你,陪我在雨中跳了一支絕美的雙人舞。

  只是剎那間的錯愕,隨即失去了知覺。四姐、四姐……對不起……。最後的呢喃逸入風中,只剩下破碎虛無的顫音。

  「我聽過天下紅雨,但從來不曾經歷過。那一天,我看到了……」

  花瓣飄散飛旋,淒迷的豔紅血雨灑下,我看見,蘭花落處揚起的瀲灩之漪——那是一生中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The End
May.13 凌晨


【後記】蘭殞

  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從一個奇怪的角度切入去寫蘭漪。

  本對他沒有特別的偏愛,除了氣質出眾,孤傲脫俗,其他該展現的特質都沒有完全展現。角色塑造只做了一半,後期根本就敗掉了。盲目謹守所謂「兄弟情義」,毫無獨立思考的能力,根本就是無腦的行徑;我不相信這是蘭漪本來的面貌。如果僅是這種程度,他並不值得那麼多Fans傾心唄。

  從外型到整個行為上,變態垃圾桶大叔都難以令人提起興致,沒特別偏愛蘭漪,自然不可能反而喜歡他。一切都是,他沉穩的氣度,與低沉渾厚的嗓音所致。

  他與蘭漪對決的那一段,反覆看了N次,令人不禁落淚。在滂沱雨中揮灑過招,一來一往間美得教人心碎。佐以天險刀藏渾厚沉著的嗓音,一種慣看風浪的滄桑無奈便悄然蘊生。蘭漪死得淒美,而我想捕捉的,也不過是那淒豔、悲涼,無奈與無情罷了。

  不特別偏愛誰,卻因拍得太美而不自覺傷感起來,抱著這種心情,我以天險刀藏的眼,側寫蘭漪。無奈的滄桑刀客,碰上誤入塵俗的空谷幽蘭,碰撞出淒豔而燦爛的花火。一切是那麼低調而流暢地進行,從身影交錯的第一個剎那至蘭漪倒下,前後不過五句話的時間;五句話的時間,江湖人宿命的哀愁皆含括其間。或許做得並不是那麼好,但我確是以此為出發點下筆的。

  今兒個看了23、24集,以天險刀藏做掉地理司異體為開端,他沉穩的語調,在在顯示出慣看風浪的蒼涼;我又再度萌生記下這一段的念頭噯。

  無疑地,〈蘭.漪〉是寫來悼念小蘭花的,但悼念的情緒卻是因垃圾桶大叔而勃發。撇開早就預訂好的篇目,情不自禁先把這篇寫完了,算是,對蘭漪的一點不捨哀歎唄。

  感謝垃圾桶大叔,演出近期以來最動人的一場武戲吶…

May.16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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