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1 15:24:35Rosa Chiu

永遠的YMCA 鍾永香

  民國四十二年十月卅一日的台灣新生報有一則簡訊,內容為『高市運輸界鉅子邱潤寬(高雄汽車貨運公司董事長)長公子詩明君,與省工業會總幹事鍾壬壽令侄女永香小姐於昨(卅)日在該公司舉行結婚典禮,由議長孫媽諒證婚,高市各界紳士紛紛前往道賀。』這場門當戶對的婚禮譜出了鍾永香一生不凡的生命樂章。

 

  鍾永香,民國21年出生於萬巒鄉,父親鍾慶壽(六堆鄉土誌作者鍾壬壽的弟弟),母親鍾劉連娣(五溝水村人)。成長於日本統治台灣的時期,因為父母皆為高知識份子,所以從幼稚園起蒙就接受日本人學校的教育。潮州日本小學讀至四年級時,由於伯父鍾壬壽於中國汪精衛政府任要職,父親鍾慶壽也隨同前往中國工作之故,舉家遷往南京居住。當年鍾壬壽因為精通日本語,時常陪同汪精衛前往日本晉見日本天皇當通譯,也常與滿州國最後一位皇帝溥儀有很深情誼的交流,家中仍舊收藏著當年溥儀送的紀念禮物。據鍾永香的回憶,這是家族歷史最風光的時期。在南京住的是洋房,出門有自家三輪車代步,佣人、保姆、車伕將他們服侍得宛如貴族般地享受。鍾永香在南京的生活圈都是日本人,使用的語言也是日本語,所以沒有機會與在地的中國人接觸。

 

  鍾永香在南京繼續接受日本教育,因為人緣好,功課又好,很得老師及同學的喜愛,更被推舉為班長領導日本同學。小學畢業後,就讀南京日本高等女學校的鍾永香,更如天之驕女般地遊遍南京各地名勝。她說,當年家中有三輪車當交通工具,假日常與弟弟秉綱及鍾壬壽的兒女們(鍾秉鈞、秉權、秉常、純香)租馬車去野外踏青。

 

  鍾永香讀到初中二年級時,台灣光復了!親日派的汪精衛政權也垮台了!鍾壬壽當機立斷地帶著家人搭乘漁船先回到台灣打算東山再起。鍾慶壽則因船期的緣故,舉家遷往上海居住等候,半年後才搭乘美國派來支援的輪船安全回到故鄉萬巒。

 

  鍾永香親眼看見國民政府由重慶派軍隊到南京與日本人交接政權。從小被教育自己是日本人的鍾永香,很難適應要改變成為中國人的事實。回到台灣後,被安排到潮州中學繼續學業,細皮嫩肉的鍾永香再度成為同學高度呵護的對象,天資聰慧很得師長的照顧,讓她漸漸消彌內心中自己不是日本人的悲情。受到母親愛看書的影響,鍾永香從小培養閱讀書籍的習慣,母親曾經交待潮州的書店老闆,只要女兒喜歡的書就讓她帶回家,母親每週會去結帳一次。直到現在,鍾永香仍舊在床頭擺著隨時可以拿取閱讀的各種書籍。

 

  求學期間,上帝一直眷顧著鍾永香,潮州中學畢業後,順利考取高雄女中。每天由潮州搭乘火車到高雄,然後再徒步前往高雄女中的通車過程讓鍾永香經過一學期的折騰,轉學到屏東女中就讀。由於父親工作的緣故,屏東女中畢業後,全家搬到苗栗。在台灣又添了妹妹鍾淑香,兩人年齡相距14歲。

 

  荳蔻年華的鍾永香,因為與鍾壬壽的兒女們一同成長,感情非常好,很得鍾壬壽的疼愛。當年的追求者還曾經被鍾壬壽把關趕走,他認為大家閨秀應該由家人作主婚嫁,而不能隨便與人交往。所以當媒人替前長興庄庄長,當時高雄貨運公司董事長邱潤寬的長公子邱詩明提親的時候,就是由鍾壬壽作主決定婚事的。

 

  鍾永香的母親鍾劉連娣與邱潤寬在年輕時,曾同時獲得模範青年被表揚而結識,所以兩家原本就是世交。鍾永香嫁到邱家之後,備受邱潤寬的疼愛與關照,讓原本由小家庭成長經驗的鍾永香在豪門大家族的初期適應不致水土不服。

 

  鍾永香與邱詩明育有三女一男,原本只想生兩個孩子的,因為長媳身份的壓力,終於在第四胎得到寶貝兒子,取其難得的諧音名為能德。直到現在,鍾永香不禁要埋怨當時公公的無心命名之過。當長女出世時,按照族譜規定是「麗」字輩,邱潤寬取名為麗真,然後就心直口快地說,以後就以真、珠、寶依序命名吧!就這樣,一語成殲地讓鍾永香連生三個女兒才得到寶貝兒子!

 

  邱詩明,由台灣大學商學系畢業後就在父親的事業體系工作。因為缺乏基層的實戰經驗,直接掌管高階職位,所以守成不易。及至邱潤寬過世後,龐大的家產被有心人覬覦,設陷阱誘其投資或向其借貸不還,導致週轉不靈,家業敗盡,終因腦溢血突發於47歲英年早逝。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長期處於溫室中被呵護著的鍾永香開始面對人生中最嚴苛的挑戰!當年42歲的鍾永香,帶著四位正值青春期的兒女投靠在桃園任職復興紡織廠廠長的娘家弟弟──鍾秉綱,弟弟提供自己買的房子安頓鍾永香及孩子們有個避風港。沒有一技之長的鍾永香很難在職場找到合適又能兼顧家庭的工作,每天往返桃園與台北之間尋找謀生的機會。

 

  鍾永香自啟蒙時期開始接受日本教育,她思考自己的能力與時間之後,就到各語言補習班自我推薦,教授日本語,並致力研究日本語言的教學法。為了養家育兒,她曾經每天清晨前往貿易公司,於上班前教員工日本語,然後趕往補習班教兩節課,中午回到家裡稍微休息之後,又有家教學生到家裡上課。晚上備好晚餐,再前往補習班教課到夜晚十點才回家。她如此辛勤地工作,就是希望兒女能在無慮的環境下成長及正常接受教育。

 

  即將屆滿七十歲的鍾永香,目前與兒子媳婦及兩位孫子住在台北新店郊外的花園新城,女兒出嫁也買房子在同一社區居住,四位兒女與母親在最艱困的環境裡共同走出一片天。鍾永香現在的生活很平靜,在含飴弄孫之餘,負起母語的傳承責任,指導孫子學習客家話。她仍舊在YMCA青年會兼課,現在教日本語已經成為她的興趣。兒女不時地勸她不用再教了,她卻堅持不讓自己與社會脫節。花園新城社區的創辦人修澤蘭女士(陽明山中山樓的設計建築師),也與鍾永香結為好朋友,她們相約要結伴出國遊玩,兩人的兒女都很孝順,樂見母親的晚年平安喜樂!六堆鄉親定居在花園新城的為數不少,其中美濃鄉親張順祥夫婦更是與鍾永香在生活中互動頻繁,兩家人時常在一起聊天喝茶;還有美濃鄉親裝置藝術家李銘盛,也與鍾永香的兒女有交流。

 

  『恨能挑啟爭端,愛能遮掩一切過錯。』這句話為鍾永香的生命歷程作了很好的註解,她沒有恨人的時間,她把所有的愛奉獻給兒女!在她的人生哲學裡,就是不斷的學習與成長。雖然離開家鄉在外地生活,她也學習將自己融入在新天地裡過得怡然自得,將定居的所在轉化成為自己的家鄉。她深深懂得忘記背後,努力面前,望著標竿向前走的真諦。

 

野薑花【邱麗珠寫於2001/11/08,刊於六堆風雲雜誌92期2001/11月出版】

yinqyin1 2020-09-22 09:3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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