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4 11:24:23Rosa Chiu

星月情海(六)

      公司有一位客人是竹科年輕工程師,每次來電詢問日本候補機位時,總不忘稱讚我的聲音甜美,每每令我在心裡竊笑他的憨愚,這位年輕人應該料不到我已步入中年了吧!今天他的機位確定並且開票了,我回電告訴他將以掛號寄出機票,未料被他回絕,並說下班後要開車來台北自行取票,還要送我巧克力,經勸說無效,也就由他了。

      忙碌的一天,快下班時接到這位工程師的電話,他已開車到公司樓下,由於停車不方便,希望我能拿機票送到公司樓下給他,於是搭乘電梯下去,心裡只想到他要送我巧克力。有趣的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嚇壞了,應該是夢碎了吧,我也沒料到他是那麼年輕,才二十多歲而已。

他有點結巴的說:「我……來拿機票。」

「在這裡,」我微笑著,「代收轉付的收據也在裡面。」

「那……這裡停車不方便,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不是說要送我巧克力嗎?」我急喊。

「喔……對……我……我拿給妳。」他心神不寧的往車裡鑽。遞給我一塊心型巧克力,然後與我道別並將車子快速駛離車道。

      我奔回辦公室,將這個笑話分享給同事聽,看到大家哈哈大笑的表情,總算有日行一善的快感了。

      回到家已經九點多,依照慣例打開電腦下載信件,赫然發現一封主旨為「收到囉!」的回信,他寫道:寶瑜你好:謝謝你的信及照片,我喜歡直來直往的人,看了你的信,我想你獨自帶大一個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我滿土的,照片不準啦,這是今年春節在澳門照的,我以前就是自己不好,偷女人把老婆氣跑了,幾年來我每天忙忙碌碌,孩子們是我的最愛,我離婚後也經人介紹了幾個對象,但孩子們的反應令我甚為猶豫,你孩子的反應如何呢?你照片很有親切感,是個好人,網路上的人五花八門,虛大於實,能認識一個實在的你是福氣。有空來信聊聊。

安好    Sam 2001.8.13 (週一)下午10:25

      被人瞭解與認同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緣份。Sam的同理心已經折服我的防線,應該是一個可以在雲端聊天的朋友,想到此,一天的疲憊感幾乎消散殆盡,臉上掛著笑容把這封信看了又看,不禁感謝老天爺在我孤寂時刻,賜我一位可以傾吐心事的異性朋友。

      窗外傳來片片落雨聲,打在遮陽板上,整天被豔陽日曬的頂樓套房有點悶熱,我拖住椅子向右轉並打開窗戶,讓那夜風溫順的飄在我臉龐,這不是做夢,它很真實。

      時間不容許我浪費睡眠回信給他,我把1991年投稿到客家雜誌社的自傳式文章「小小羊兒要回家」附檔給Sam,並交代他一定要寫心得報告。

「人是非常渺小的,渺小到無法決定自己的出世,當人們羨慕我那不平凡的家世與家族時,我的際遇也隨著不平凡起來了。六十年前台灣最年輕的庄長、裕仁天皇的佳賓、運輸界鉅子---長興庄庄長是我的祖父,太多的頭銜與美譽將我的家族架上了寶座。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一直高高在上,有著一股莫名的優越感。記得小時候,家裡面總是賓客滿座,附庸之士,滿滿是耳!有一回我犯了錯,正惶恐會被責罵之際,父親的屬下卻迎上來輕拍我的頭說:「董事長的小孩都是對的。」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不知不覺地造就了任性自負的個性。

   我的父親,四十八歲就病逝了,當時我才十六歲,正值作夢的年齡,就失去了家中的支柱,如何編織少女的夢呢?從此不幸的夢魘正一步步地踏進我的生命裡,也造就了很多無法彌補的缺憾。

   父親是在生意失敗後離世的,正如「空空地來,空空地去。」祇留下四個未成年的子女,於是母親不得不獨自扛起這重擔,祇嘆命運造化弄人。原本生活無憂無慮的,卻開始要為五斗米折腰,全家人節衣縮食,為的是能圖個溫飽。

   這種景況不是當時那些羨慕這個家世的人所能理解的,以致於當我的母親去市場購物稍貴買不起時,菜場的人一臉疑惑不相信地說:「不可能,那麼大的家族怎麼可能會沒有錢買菜呢?」可悲啊!事實就是如此!母親遂不願再揹負這個被架空的家世,帶著子女離開南部到北部求生。

   當我從高商畢業回到北部與家人團聚之後,本想繼續升學,奈因母親為了撫育我們,不時地變賣自己陪嫁的金飾,所以不忍心加重她的負擔,很早熟地進入了現實的就業市場,一心祇想賺錢貼補家用,這對於在豪門世家成長的我而言,覺得很委屈,常嘆這個世界不公平,一股極端不平衡的心態也悄然地形成了。

   二十歲是我生命中的一大轉機,也差點步入了不歸路;一個偶然的機緣,父親的友人支助我去日本留學,半工半讀接受教育,白天在語言學校學日語,晚上在餐廳打工,生活既充實也忙碌,沒有喘息的機會。東京的生活步調又快,已沒有什麼品味可言了。

   在打工的店裡,認識了一位也是從台灣去的客家年輕人,當時風度翩翩的他,很令我著迷,在東京從事旅遊業,又有日本及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文憑。這麼優秀的男人追求我,恰似作夢般地,而我亦隻身在國外,無親無故,遇到家鄉來的客家人又格外的親切,當時很崇拜他,英文、日文樣樣精通,人緣好又聰明能幹,而我祇是稚氣未脫的醜小鴨---單純的不得了,於是掉進了愛情的陷阱中。

   生命是由很多不同的片斷組合而成的,每一個片斷的形成與結束都代表著一個成長的階段,當你在孕育的過程中,似乎很不容易去發掘這其中的奧秘。或許是一種無形的宿命觀,令我們的潛在能力造成被壓抑不得釋放吧!

   當我沈浸在愛情的夢幻中時,正是另一個人生片斷的開始,也意味著甜蜜已結束了。他離過婚,和前妻及別的女人仍有來往,單純的我那是他的對手啊!由於他的一再承諾及保證,我傻得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禁不住他的甜言蜜語攻勢,我們同居了,而我也輟學在公司幫忙。初期很勤奮地學習日本的社交生活,也很滿足的依賴他,孰知,不到三個月的蜜月期,原形畢露,他的前妻時常來擾亂我們的生活,而他處理這份複雜的情結也不夠乾脆,於是紛爭、猜忌、憤恨、不平……等皆降臨在我們中間。

   好景不常,我懷孕了,也怔住了,突然覺得自己走錯了路,但又不敢回家似的,祇好硬著頭皮錯下去,那是我的生命中最悲哀無助的時期。

   他一再地安撫我,待前妻自動離開東京時,我們就公開舉行結婚。當時我也無路可走了,原想作個平凡的女人,生養孩子,照顧家庭,這麼平凡的夢無法達到,遂又開始怨嘆自己的命運。曾經有過自殺的念頭,可是跑遍了東京的藥房都買不到一顆安眠藥,這得感謝日本的藥品管制很成功,若沒有醫師特別的處方,一般藥房禁止販賣安眠藥,所以那次我得救了。

   於是我開始想從宗教方面尋求心靈上的慰藉,從小家族就承襲著拜佛傳統,過年過節也拜天公、神祇等諸神,一時之間不知該找那一位神仙幫助我。好幾個午夜夢醒時,空虛與無助不斷地臨到我,不禁含淚仰天吶喊求救;不知眾神是否睡著了呢?還是我沒有擺上祭牲孝敬呢?始終沒有回應我的呼求,孤獨感仍舊籠罩在心頭,益加令我沒有生存的盼望。

   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又多了一個稱呼──「未婚媽媽」。可憐我的兒子也是沒有選擇的權利,一出生就沒有名份,當時我的愛也漸漸地從那個男人身上轉移給兒子了,這也是一種補償的心態。心境的變遷將我歷練得更有勇氣去承受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

如此又經過了五年愛恨交織的日子,他仍是我行我素地過那花花公子的生活,終於情盡了,緣盡了,於是下定決心帶著兒子及滿佈傷痕的心回到台灣。原以為可以回台灣裹傷,那知又面臨另一挑戰,「未婚媽媽」是不見容於這個社會,很多人用有色的眼光透視我,頓時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殘酷啊!因著我的無知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沒有翻身的機會,一直不斷地與命運搏鬥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逼得我祇有躲在家裡,不願面對現實,也擔不起養育兒子的責任,面臨走投無路的絕境。

   『人的盡頭,是神的起頭。』鄰居邀請我們全家去參加基督教的佈道大會,家人看我最空閒,就要求我代表去應酬一下,免得對鄰居的好意失禮了(這是客家人的優良傳統)。很勉強的去參加佈道會,沒想到當晚的主題:『新生命』,正是我最需要的,尤其是主題歌深深地吸引我去探索這新的生命。歌詞是這樣的---------------『新的生命,自由又豐盛,榮光照耀,歡欣喜悅無比祝福我得蒙。過去陷罪中,迷失滿愁煩,今已消除,黎明光輝燦爛,在基督有新生命。』

   於是就好奇地每週日去教會聽道理,非常渴慕要得到那股新生命的源頭。我參加為初信者開設的慕道班,很有系統地知道並認識了創造宇宙萬物的真神,就好像是在這個世界住了二十多個年頭才見到這世界的主人一般。教會的弟兄姐妹也不計較我的過去,以愛心完全接納我成為他們的一份子,甚至幫助我安頓生活,工作、居所因著神的愛,他們全都包辦了。人真是太渺小了,甚至無法以有限的頭腦去解那無限的能力。

  有一股能力是我們與生俱有的,由於某種因素被挾制了,以致不得自由釋放在我們身上。另有一股能力,卻經常藉著我們生命中的缺口而竊據在我們身上,興風作浪,惟恐天下不亂,以致於全人滅亡才甘心。很感謝這世界的主人,當別人看不起我、遺棄我、不愛我的時候,祂卻將我看成至尊至寶的,親自扶起我,不把我當罪人看待,也洗淨了我一切的過犯,補住我的每一個缺口,使那邪惡的勢力無法侵入,為我開啟了一條新的生命之路。

   父親去世十多年了,雖然歷盡滄桑我們才長大,這段過程若非當事者,無人能體會,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已成為我們生命的點滴。沒有付出代價,怎能得著那豐碩的生命果實呢?每週日和我的家人齊聚在教會歌頌讚美神的那剎那,是我最感覺幸福的時刻。這股由心靈深處湧出的平安與喜樂也是金錢買不到的。

      寫於主後一九九一年十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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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qqq 2014-06-25 15: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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