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在我的記憶中雖有傭人但我們三個小鬼的早餐一直都是阿公阿嬤打理的 因為他們一早就會去晨跑 而出門前阿嬤總會進房間搖醒昏睡中的我們 一個一個問我們早餐要吃什麼 三個人永遠不同還天天新款 但起床後也總能嚐到我們訂購的早餐

三個小孩就我弟一個男生 可我們從不覺得阿公阿嬤有任何的重男輕女 他們出國買回來的禮物一定讓每個人都心滿意足 紅包金額也不曾有過差異 聽說我媽懷我的時候每個人都說這胎一定是男的 可我偏偏是個女的 又聽說我外婆在醫院看到後說了句類似"耐ㄟ是查某"的話 可我阿公阿嬤則是打我出生後就從沒少愛過我一分 而因為我挑在我阿公公司開張那晚出生 這三十一年來我的生日阿公從來沒有忘記過

我的阿嬤只唸到小二 字認識的沒幾個 小時後我常愛充當她八點檔連續劇的翻譯 我還將國語日報或快樂兒童的漫畫翻給她聽呢 天曉得我的台語多爛 但阿嬤總是笑得很開心的聽著我胡鄒 從小我跟阿嬤的感情就特別好 我喜歡睡在她身上拍著她有一點點兒鬆的小腿肚 也喜歡晚餐跟阿嬤一國 (我阿嬤長年吃素 晚飯時都在客廳邊看電視邊吃 我阿公老愛說阿嬤是菜國 他是葷國)

阿嬤會吃素是有原因的

話說我阿公年輕時因為家境不好 父親過世後母親改嫁 白手起家的他很拼命的四處奔跑賺錢養家人 每天不算別人見面時遞上的煙他就可以獨自抽掉將近三包 後來他得了肝炎 這在那時候可算是絕症了 於是他聽取了醫生的建議 當下戒煙從此沒再碰過 但還是被送進了醫院 我阿嬤當時跟觀音菩薩許了願 若我阿公能活下來 她將長年吃素 而阿公也奇蹟似的好轉繼而出院 我阿公後來非常注重養生之道 每天準時起床晨跑 吃得也較清淡 我們二十年前出國時他已退休 過著很健康的人生 而阿嬤也很虔誠的信奉著菩薩

我們一家五口決定移民時 阿公非常反對 但為了我們小孩子將來的生活與求學環境 (我姊那時剛升初中課業頗重) 他還是答應了 可是我們出國三年他一直不肯前來探望我們 總認為我們住滿三年拿到公民就會回台灣 而阿嬤則是想到我們就落淚 尤其看到連續劇或西瓜時總會念記著我 (我吃西瓜會一直啃到白色部分)

住到第四年我叔叔也被我爸媽申請來唸語文學校了 (我叔跟我爸差九歲) 我阿公這才肯來溫哥華走一遭看看我們 一來之後發現溫哥華是他心中所嚮往居住的地方 空氣清新氣候宜人 且人們非常友善 走在路上不認識的也會跟他打聲招呼 過沒多久他和我阿嬤也一併移民到溫哥華來和我們團聚了

一直到我要離家到別的省唸大學那年的某個晚上 我姊才將一個家族秘密告訴了我 據說我媽也是選在她要離家唸大學的時候告訴了她 (當然後來我弟要離家唸大學時我們兩個也照著這習俗告訴了他) 這秘密就是 我爸跟我叔其實都是領養來的 我們三個根本不姓x 而到底我們姓啥也沒人知 當初不知道什麼原因我阿公阿嬤決定領養我爸 而其實在我爸前面還有個姊姊 我們小時候只知道她是領養來的姑姑 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不再往來 我從沒想過原來我爸和我叔也是! 我姊則是說她曾經懷疑過 因為阿公阿嬤的血型應該生不出我爸來 但因為古時候的檢驗很難說得準 於是她也沒再想太多

對於爸爸和叔叔被領養一事我沒多震驚 畢竟事隔多年 而我爸也沒像連續劇般在大雨滂沱的晚上硬要離去找他的親生父母 沉思了一個晚上後 我決定更加珍惜及愛護我阿公阿嬤 因為他們對我們只有無私的愛 永遠的付出 我為身為x家人感到光榮

當初我的一意孤行下嫁我前夫讓他們很難過與不捨 但家裡的長輩從沒有一人對我說過重話 他們尊重我的決定 只是反覆的告訴我 有委屈要說出來 家裡的大門永遠為我而開 幾年後我又毅然決然的返台和他們分開 他們除了錯愕也只有接受 從小到大我就是這麼的任性 老是先斬後奏的讓他們血壓升高 但仍然沒人對我說過重話 而我每次的匆匆返家總讓他們當成這輩子僅剩的幾天來過 每個人對我的呵護讓我活像個小公主似的 而阿嬤也一定會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問我在台灣一個人有沒吃飽有沒睡好 她說我的離婚讓她放下心理的大石頭 她每天照三餐求菩薩保佑我過得快樂且健康 阿公則是跟我開玩笑的溜著幾句他會的英文問我"How are you?" 或 "Welcome home"

我很愛很愛我的阿公阿嬤 不管有沒血親關係我都想好好的孝順他們 這幾年我總想著我在台灣一切平安無事 每年回去探望他們一次就夠了 偏偏歲月不等人 他們老了 而隨著年老健康也亮起了紅燈 阿公這幾年來進出醫院很多次 幸好都沒啥大礙 我們一家就阿公過得最最健康 他的毅力過人 決定要做的事從不會偷懶或放棄 長年來早睡早起 運動量充足 而且自己種無農藥的菜及水果 說阿公身體不好我真的無法相信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反常行為讓我們不得不承認阿公病了 他衰老了 罹患老年癡呆症的機率非常的高 這一兩年來能順利喊出的名字沒幾個 剛說完的話他轉眼就忘 去年我們還老是笑著說起阿公問我嬸嬸"44妳認識嗎?"這件事 今年卻發生連我媽都認不出來的事 他居然像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般跟我媽問好 還說他媳婦很巧的也有三個小外孫跟她一樣 這真的不是笑話了 我聽了心好痛 再這樣下去 早晚阿公會忘記我們所有的人

這次回去參加婚禮時 因為時間不夠充裕我只見著了阿公阿嬤幾次 要回來那天早上一家人約好在阿公家拍全家福 因為這是阿公最近常掛在心上一直想做的事 那天 我們全家開開心心的拍著照片 剛開始都是阿公阿嬤坐著 我們後面的人物逕自變換 後來姊姊一家想個別拍全家福 於是請阿公阿嬤移駕 我突然發現阿嬤走路一跛一跛的 而且感覺她疼痛無比 我上前問阿嬤怎麼了 她只說她早上跌倒了 老人家跌倒可大可小 我趕緊跟大夥說先別拍 阿嬤腳受傷了 我媽追問之下 阿嬤淚眼婆娑的說是阿公推的 而當時阿公則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完全狀況外 阿公年輕時脾氣再怎麼壞也不曾對阿嬤動手 阿嬤明顯無法走路 我因為還要趕飛機 於是大家提議拍完照片送我去check-in後 跟大家會合去吃飯 之後再分別送我上機及阿嬤去醫院 但阿嬤無法走 要人家背 她覺得難看不想出門 而阿公好像意會到我們在說他臉上很不悅 一家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時間緊迫 我還是由姊夫送了去機場check-in 前往餐廳時我們兩個都不知道這飯局是否還成立 到達餐廳看到我們一家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時我才放下心來 後來趁阿公去上廁所時 我媽大致告訴我們早上發生的事

阿公自從生病之後常常很害怕看醫生 也很害怕"老"這事兒 他常常自己當醫生的種這種那 很多東西不是他親手種的他不吃 而只要是書上說有益身體健康的則他都要吃 據叔叔與嬸嬸說 他們倆老每天早上吵架已經是司空見慣 於是那天一大早他們又吵了起來 我叔嬸並沒起身關心 吵了一陣後突然安靜下來 接著聽到阿公開車出門的聲音 他們心想終於吵完阿公如往常開車去買報紙了 過沒多久他們起床後看到阿公阿嬤都在家更沒多加猜疑 殊不知原來那天早上阿公吵著要吃蘆薈 但阿嬤說他吃太多了加上醫生也說別吃太多於是阻止他 阿公覺得吃個東西也要被限制很不開心 兩個人於是吵了起來 其實阿公那時已經不大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但難為的是有意識有理智的阿嬤 幾十年來受盡阿公的謾罵 (我阿公受的是日式教育 非常大男人) 於是一鼓腦兒的把她這數十年來的委屈全發洩出來 最後阿嬤還奪門而出 一心想著要到我們家找我媽訴苦 (我們兩家住得頗近) 阿公看到阿嬤走掉後 開車追她 下車硬是要把阿嬤推上車 這麼一推 將阿嬤推倒在地上 摔傷了右腿也撞到了頭 阿嬤忍著一直到我發現才說出來

我們對於阿公對阿嬤動手不是生氣反而是更加擔心 他已經到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地步了 再下去怎麼得了 他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得不到糖時會做出什麼來我們無從想像 阿嬤每天跟他處在一起 說沒危險還真是騙人

在飛機上我一直想這著這件事 難過的掉了幾次淚 這次回家的衝擊對我真的很大 我回台灣後一直掛念著阿公阿嬤 還好阿嬤看了醫生後沒有骨折 只傷到神經與韌帶 頭部腫了一塊 現在已經好多了 但是這些事情讓我很心疼阿公和阿嬤

或許 我該辭去工作 好在阿公還記得我的時候多陪陪他們 當他們的司機當他們的翻譯當他們的手與腳 把他們給我的盡我所能回報一些給他們

這些 是最近一直在我心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