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場大病,住進醫院裡,一切生活突然間衝出了軌道,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那絕對是自己的輕忽,也是身體對自我的反撲,漠視了許多顯而易見的警訊,以為能如同以往輕狡的跳過去,沒想到一個閃神,便毫無妥協鋪天蓋地的塌下來,對身體過度預支與承諾所留下的債,好似要前塵後世一次還清。

人便在醫院,起先,是在急診室裡。

ER有多煩雜,多慘烈,沒有真正躺過的人實在很難體會,那種既病又危的簡急堆積,正常人恐怕都會待出灰病來,很幸運的,我在36小時不到的時間,排到了病房,不然,恐怕還沒正式治療,小命先去半條。

一直以為對這個世界已經夠瞭解,卻在這失控的軌道上,讓我看見了意料之外的風景

搬進了兩人房的病床。

一開始,鄰床是個沉默的小男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已經住進來,白白斯文,頂著清爽的學生頭,總是低著頭來來去去,病卡上的年紀赫然一瞧竟小我整整一輪!

小朋友的訪客不多,相較之下,我的賓客簡直像是菜市場般的喧騰,幾次堆到親像山的食物欲分送,對方總是害羞拒絕,看來是個斯文的老實人.我無從得知他的病灶,事實上窺人隱私一向是我最沒興趣的活動.

但只要到晚上,他的朋友就會拎著公事包來陪他過夜,我不知道在我入房之前已經維持多久了,但在病房陪睡過夜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簡陋而硬梆梆的折疊椅連我都不願意家人留下來受罪.

     但見他同樣年輕的朋友非但不以為意,細心呵護有說有笑,某個夜裡還低唱情歌安撫病者情緒….該是都還年輕,但也只有這樣年輕而強大的愛才叫人動容,那是一種我曾經非常嚮往卻以為只是神話的一種情感.

平時,我聽到男生煞有其事地唱起情歌,總是叫我雞皮疙瘩掉滿地,但那夜,我悄悄地放下書本,拿下耳機,心悅臣服的相信那歌聲中的字字句句.

我 愛 你.

過兩天,年輕弟弟就辦理出院返家了,退房時候向我微微含領

加油!  你也是!

這是三天來我們唯一的交談.

床餘溫未散,旋即又轉入了另一組病友

(醫院病床果真是奇貨可居啊)

不同前位房客的清零獨立,新進房客同樣年輕,同樣孱弱,卻活脫以MOMMY’S BOY俗稱”媽寶”的姿態現世,不但出入都需要媽咪攙扶,連醫生打針抽血,兒子唉聲嘆氣,媽媽便在一旁指導醫護人士該怎麼做,醫師詢問起病情,為娘的搶先快問快答,鉅細靡遺,完全不用小王子親自開口,末了,兩人還一起評論起醫師的醫術這樣那樣.比起其他醫院又如何如何

瞬間,雖然隔著一道簾子,但母子一搭一唱的抱怨卻比福島輻射穿透力還強。

    尤其當那兒子不斷的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講些奇妙莫名的話：

“我不想吃東西”

“沒有體力”

“排便不順”

“醫生抽那麼多血媽媽妳都不幫我”

“我跟你們不一樣啦”

“沒人了解我”

………………………….

不吃東西,你會有體力？不吃東西你有便可排?把自己搞得跟靈界的朋友一般,教你身邊的陽世人怎麼去瞭解你?

鬼兒子跳針般呻吟廢話,他娘便鬼打牆似的重頭哄過,幾次氣的我想把簾子拉開,過去給他”猴流KEN”!!

我耳聞過慈母多敗兒的故事,但當真在眼前實際操練,仍是不勝讚嘆!

同樣的一張病床上,同樣年輕的人兒,我卻看見兩種迥異的態度去面對他們橫折的人生.

床頭前,擺了張『早日康復、願君幸福』的小卡片,大病總會痊癒,但幸福,有時一念之差便咫尺天涯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