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03 06:58:59北極馬

雪山西稜歸後

2012.12.27  19:30-2013.1.1  19:30  雪山西稜

范文傑、李華彥、陳亮言

2012.12.27 雪山登山口→七卡山莊(01:20)
2012.12.28 七卡山莊(7:00)→雪山東峰→三六九山莊→雪山主峰→翠池營地(20:00)
2012.12.29 翠池營地(6:50)→下翠池→火石山下營地→火石山→火石山下營地→大南山→某OO有水,道上小平地(17:30)
2012.12.30 營地(7:00)→大南山→大南山西鞍營地→弓水營地→弓水山→頭鷹山→奇峻山→奇峻山下營地迫降(14:30)
2012.12.31 營地(7:00)→大雪山北峰→大雪山→東鞍營地→匹匹達山→28.5K營地(17:30)
2013.01.01 28.5K營地(6:35)→230林道入口(17:00)

文傑大番茄的歸後感言:

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雪,以及踏著雪上山,走一步滑一步,非常辛苦,心力交瘁,雪山主峰圈谷上坡路段很難走,風超大的。
第一次在茂盛的箭竹海裡慢慢的以自由式前進,不時被竹子松樹枯枝打臉的感受,長達兩天,看不到終點....
第一次在零下四五度背著大背包走上七小時,走到體力全無,被迫冰雹強風的圍攻下,緊急紮營,從下午到日落到午夜,在強風中恐懼中等待14小時,怕帳棚被吹跑,沒辦法撤退,因為已經過了中點,沒辦法前進,因為大風大雪低溫,衣服都濕透了。學弟手機有訊號,一直想打119...
第一次熔冰為水在營帳裡煮熱食,吃了體溫一直上不了,整夜發抖。
第一次鞋子襪子手套都結成冰塊,不能出發是因為腳雖然塞進了冰塊襪子,抖了半天,但還是沒有辦法把腳塞到結冰的鞋裡,
⋯⋯ 第一次高山縱走,在廣大的草原裡漫步,在老天爺給的暴雨後的一枚晴天,趕了十二小時的路,有機會及時回家上班,
第一次在林道上帆布搭成的簡易露宿,就覺得像在天堂,因為地面很平而且沒有石頭
第一次背著大背包在乾溪溝裡跳石頭,像是在溯溪
也是第一次一天急行軍走了28.5km的崩落石塊倒木碎石遍布的林道,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下,還是很有士氣,因為可以回家了
第一次連續五天只有兩位隊友相陪,沒有手機訊號沒有電子用品,
第一次看到垃圾很高興,因為離人間已經很近了。
第一次在捷運上沒有人跟我擠,因為六天沒洗澡太臭了......

太辛苦太恐怖的一趟旅程,老實說有家庭的人不適合這種style的冒險,即使已經保了最高額的意外險,這種錢還是不要領來的好

剛到家就把登山鞋給丟了,因為鞋面破了三四個洞,自己損失了三根腳指甲,都已經變藍色了。全身的酸痛是免不了的,不是沒有做好行前準備,該跑步練體力也去跑馬拉松了,也買遍了可以準備的器材,路線強度太強,天氣太差,太冷風太大,搭配大雨特報以及低溫特報,還遇到冰雹,帽子,雨褲,背包套,睡墊被風吹跑了,充氣睡墊被緊急露宿的地面石頭戳破了,始祖鳥風衣在一次跌倒整件裂開,這趟旅程充滿了驚奇,遠超過自己可以準備的。

安全,真的是回家唯一的路。近期,不可能在上山了,生命是值得人去珍惜的,講完了,這就是我過去六天的歷程.....

謝謝兩位亦師亦友的戰友,沒有你們兩位,我是沒有辦法回家的.....撤退有撤退的好,完成艱苦的路程也是有所得,沒有後悔,只有感恩,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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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反省:
 
如果上山是吃飽太閒,那我這回是違抗天意。傍晚風雪裡,雪山下翠池的稜線,強風、寒月、黑幕的恐懼,讓我決定不撤原路;弓水、頭鷹、奇峻沿途的愧疚和無助,第一次在山上失溫發抖,所有傲山的膽都給這回嚇飛了。如果有幸不動用到3C產品跟親朋好友道別,我將不再在冬天上這樣的稜線;如果我在山裡再丟掉任一位學長或親友,我將不知何以為人。這是一支歸後毫無成就感的縱走,自1999年底以來的頭一遭,希望也是最後一遭。我失去了小熊的深思厚重,卻染上了嘴泡和浮躁。
 
幾天來,已經習慣了頭昏腳痛、大小雜症就隨意請示學長的狀態,這一日多回復城居安逸,昏昏沉沉辦事、寫論文,似遊魂踏棉花飄盪,渾然無覺身何處,再醒過來,大約也得重新習慣有求自候診的平居行常。

北歸八年半,心底常思南北之別,即便小小一座島,仍有靈動嘴泡與厚重寡言之分;十年揮別,已幾乎忘卻耳際諸熊熟悉的腔調,慢而機車的發言,和冷有深度的自我意趣。我熊善思考、愛檢討,內斂深沉卻過於沉重,值得信賴但回擊稍滯,只有湊齊了才有砲火四射。我倒從來不知道文傑大番茄也有如此火力,直到奇峻山下營地出發之後,一路看見活跳跳和活過來的兩位隊友,霎時放下惶懼,才終於憶起很多塵封的細節,包括學長的某些陳述方式和音調,頗似偉恆?

博班期間,山和山友總是激起我鬥志的動力。展偉、政立、佩君和你們數位職司救人者,更是我不敢懈怠的原因;我們的天性裡都有股較勁因子,溫和好比擬,像獅子家族互相打鬥砥礪,不會互傷卻期待一路並進,政立留院亦然,殊不知他早贏我好幾步了。站在山巔上傲而不驕,置身溪谷裡寒而不慄,純誠厚重,始終如一。

知之者,不語而知;不知者,語亦不知。伍次友之於雪東,潛龍勿用耳。我常常想著舊友們的心細,如二三O林道11K處之涓涓細流,緩而不絕,卻懸絕高顛,再難左右;也屢屢感受新知們的關注,如小雪山車道鳶嘴口之鞍馬山莊,亮倘明麗,有歡迎光臨,但也將隨畢業而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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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Jan 14 00:01:42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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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山社是軍營,那我入伍以來就一直往冰雪裡鑽,因為小熊隊很奇怪,專門在寒假走傳統長程高山縱走,每次都要搞得自己凍傷、逃難、慘兮兮,但也因此造就了「心裡有底」這回事,忍耐度大,相對也就不太怕,在平地想冰雪高山老是將難度減等想像。
 
    這次跨年的雪西,我又落入同樣的陷阱,搞得自己和隊員都很狼狽,在頭鷹山大斷崖前颳大風、下大雨,全身冰冷又濕透的第六小時,我忽然發現世界上並無靈這件事。當我深悔未倒隊之際,看見濕透發抖的學長,我想起志明;吼著接近斷崖驚異巨景的學弟,我想起華宸;多年前另一位學長失溫的情景也赫然浮現眼前。學長每個月完跑40多K全馬,生平卻未曾在高山與低溫和冰雪搏鬥,平日的堅毅和自信,在大自然面前忽然動搖,很久很久畏懼當領隊的我也很動搖—我不怕我自己,怕的是我又帶不下去我學長,和第一回賞到雪的活跳跳學弟。
 
    頭鷹山的大雨,駭到我居然看不見眼前大條的明顯路跡;在山上、在溪裡,我從不發抖,不管是心裡怕還是體溫降,我似乎尚未動用過這項本能,頭鷹山找路我也沒抖,但第一次切實感受到沈重和孤單。學長瑟縮但竭力支撐的信任表情,卻讓我不敢估算他的體力還能撐多久;學弟活蹦亂跳、毫無惶懼的鎮定表情,更讓我揣摩他會不會突然倒下來?我可以吼他遠離斷崖和避風,卻不敢保證能吼出他的耐力和耐寒。氣候和地形會放大感受,下一個營地就顯得無比遙遠,在奇峻山下營地到之前,我的腦裡一直說著「很多山難就因為害怕亂逃而出事」,不過卻始終沒有感受到天上的老熊和小星星的存在,所以我說世上無靈,但他們告訴我,剩我一個人,腦子要更理性、慎重做決定。
 
    我想感謝文傑學長即使瀕臨失溫,腦子還是很清明,也很平靜在旁觀察我的思慮,隨時補縫協尋路標。頭鷹奇峻是第三天,學長已經喚醒十年前爬大山的諸多記憶,他的體力也足以支撐,只是被入夜雪山下翠池的雪坡溜墜驚駭過度,在感受擴大效應下,較晚回復他的本有水準。奇峻下營地我宣布緊急紮營,不再前進,決定做得對不對,當下不知道,我只是根據「失溫就要立刻紮營,換乾衣服和補充熱量」,決意紮營。
 
    營地的風,大到內外帳屢綁屢掀,繩子勒也勒不住,雨繼續潑灑,後來變成小雹,老實說,讓人搏鬥的很恐懼又火大。我也是第一次全身冰凍寒透的狀態下,乾脆跪在地上,未戴手套,直接用扁帶、營釘,狠將超大外帳綁在樹幹上、插進冰土裡。後來怎麼大家都抖開睡袋、換裝成功、開火煮培根麵,已全不記得了,整夜颱風似地吹,學長想著遺言,學弟默默地不出聲讓我以為他昏了,都一再逼進我的承受臨界點;即使本來此情景我早已習慣,但展偉、政立或清大老王不在的景況下,這是頭一遭自己獨力面對,今日再回頭想想,我竟也撐過了,並且在隊員合作下,極其幸運地把大家帶下來了。
 
    如果這麼老了,每回爬山遇到的情景都還會有些許出乎意料處,那山林值得學習處、必須學習處,是永無止境,是長久都需要縝密的心靈去體會和改善的。我謝天,祂沒有再從我手上帶走誰,但嚇得也夠嗆了—山上,我能掌握我自己,卻不能控制和量度其他人的體能,他們自己能否測準自己,任何領嚮都無把握。學長在平地是傑出的醫生,但在山上我也必須適度懷疑他對自己的衡量,以致恐懼加倍,類似的心理負擔可能造成的方位、時機判斷失誤,是我覺得更加重要的。平常在山下怎麼訓練?怎樣的隊伍組成可以提升這種安全度?是我寫此雜文所想衍伸的。最安全當然是冬季不衝冰雪,但緊急狀況都會遇此心理考驗,如何鎮定而不驚惶失誤,是我自曝己短祈請社上多加討論的。
 
    老不老,天知道?穩不穩,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