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7 14:22:40立立二手書店

差點就跟張大千先生一樣,同是黑道兄弟出身。

今天是民國108年12月13日星期五。天氣真好。遠東航空公司臨時宣佈停飛國內外所有航線。愛書人本來約我下周五回國時,讓我再次去收書。他說,今天出國不成,提前。

有書可以搜刮,很快樂。怕遲到,照例,提早二十分鐘抵達愛書人府上所在的樓下。準備指示的時間一到,再按門鈴看愛書人是否方便。騎樓 ,拿出一本昨天劫掠來的書。一位後中年的先生好奇我在看甚麼書,是做甚麼的。當他知道是二手書店的到府收購舊書人,他很開心地和我聊開。溫文儒雅非常客氣的他 ,對台灣舊書店比我還熟悉。

他說:

{你這功課可以一家人一起做。也可以傳子女。

故鄉是風頭水尾海口 墘。今年六十二歲。開計程車五年了。紡織廠經理退休後做心適的。有產值,有跟社會接觸,可以看街和風景。遇到了新和舊書店,還可以進去買書看。

小時後,家鄉有電線桿。不能算是偏鄉。電線上沒有一隻斑鳩。都被樹奶鳥拍子打光了。小孩打,大人也打。為了腹肚。很少有人願意嫁到這裡。有個俗諺說:嫁去海口 墘吃蕃薯。那是土地很貧瘠的譬喻。當然不是買的,所有的錢都是用在買吃的;是自製的,拿柴刀砍枝椏的三角 叉;再去自輪車店要不要的內胎,再拿剪刀割成細條。

最好吃的莫過是金仔糖。我們小孩子沿街尋檢紙,瓶罐,廢鐵片去賣。大有收獲。就更高一級,跟麥牙糖頭家買。那是騎著腳踏車,後頭座椅上一個五乘十乘十的木盒。木盒黑漆漆。現在想起來 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當木盒蓋一掀開。就要抑制自己口水別掉下來。

故鄉有許多埤塘。水裡的屎貝有手掌大。草魚,鰱魚,鰻魚,哈仔也不少。這是水尾 的好處。我兩個的女兒都一百七十公分以上。我太太一百五十。可是我只有一百五十五。國中一年級到三年級。一個班五十人,我都是前三名。大規模養雞養鴨的很多。但是,我必需跟我老爸製作直筏仔。五個兄弟,五個姐妹,都比我高。卻只有我是我老爸的二手。直筏仔是塑膠管做的。大約五到七根併排。每根一百斤出頭。十四米長 ,十四英吋。每根的直徑可以讓兩個孩童同時鑽進鑽出。我就和爸爸兩個人一起扛。我的青春期就被壓矮了。這是風頭,有海。而我,總是會趁休息時,躲進空洞裡躲風和日頭,拿一本課本來看。尪仔書或是故事書就很難借到。在厝內也會用外省老師送給我的蠟筆畫畫;三年級,國語跟現在的不一樣,鄉音很重。他說我有天份。

爸爸是說我算術好,懂得抓好直筏仔的寸尺。我想是我比較好央請,而且是最慢生的兒子,他喜歡我做伴。我們一年中能吃到豬肉是一年三節和媽祖生。能吃到糯米也是。國小時很笨。二哥戲弄我,說肉粽吃四角,吃角才能發角。我就真的只吃四個角,將中間有肉的給二哥吃。

我爸爸的直筏生意做得很不錯。不用將子女送養。兒子都能高職畢業。女兒也能國中。在海口 墘算是高知識份子家庭。很不容易。風頭水尾 ,男的很多當警察,做流氓的也不少,說穿了就像劉德華搬演雷諾傳所說的,考警察是為了吃飯。女的很多到台北,以平車考克,美髮業和店員為大多數,男的則是版模,土水等粗工。我的姐妹也是。沒有當警察的,二哥在艋舺 的某某幫當小弟。17歲 ,高職畢業,我想去投靠。他說 一家出一個流氓就好。你的身高不能當警察,但也不能轉身當流氓。當流氓是為了不讓人欺負我們家。那時節,流氓時行的是扁鑽,最高級的是武士刀。槍還沒有。二哥是拿扁鑽的。}

張大千先生早年有兩件事對他影響很大:分別是,民國五年,十七歲,就讀四川重慶求精中學。被綁匪擄去,被迫為土匪當了一百天的師爺;另外是出家,也是一百天。六個學生娃一起遭殃。在大足縣旁的郵亭舖被綁後,被押著走到張石口。有機會逃跑。開會討論後,決定先不逃走;因為兩腿走不動了,肚子又很餓,要睡也無人收容。當師爺時,張大千跟著土匪康老大去搶大戶人家。土匪們翻箱倒櫃。他在一旁看熱鬧。土匪之一警告他,也得拿點東西,否則要犯忌諱的,黑道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回的。於是拿了本[詩學涵英]。另一個土匪訓了幾句,說又犯忌諱了,甚麼不好搶,搶書?於是,張大千又拿了四幅畫[百忍圖]。不知道,除了二哥的人生哲學之外,是不是他也看穿這位朋友不是當流氓的料?跟張大千是一路的;無法在道上立足。

{高職畢業後等兵單。就到台中市某個大酒家工作。當吧台服務生。每天下班後都喝xo.。一瓶五,六千。那是,眾多人客的每罐酒都會殘剩。聚集就成了一罐罐。燕窩,魚翅很正常。那時候的偏門,官,紳,軍警情 ,法官,檢察官,民意代表,校長是一家親。盤軟,交陪,喬事,交換情報都是到這庶民不會來的酒家。我二哥看不是勢。要我趕緊回鄉去扛竹筏仔。

退伍後,我到了三重埔。二哥已經是幫裡的幹部。那時台灣黑噴子開始有了。但是要到幾年過後,民選總統的時代 ,警察的春安工作等等的業績報告才大興查到槍,也常會出現警察在某地檢到槍;1989年左右,台灣綁架案大流行;甚至內政部長許水德還是誰,答覆質詢時,還說,走在路上都會檢到槍。二哥更早就有了噴子。

當然不會想加入,而我二哥也不准我踏入幫內一步或是認識幫內人。我呢,就到三重埔的紡織廠工作。那時後一個月的薪水大約是一罐xo。勞基法還是週休一天。我們的公司是只有休雙週日。就是第二和第四。這天稱為大禮拜。我則是自願留守公司二十四小時。因為一天有三百元。那時候,就業機會滿街都貼滿紅單在徵求人。三重埔更是。

日本要敗出頭蝨,台灣要敗出大家樂。注重衛生的日本在戰敗前,台灣流行頭蝨。勤奮的人民,台灣錢淹腳目,居然時行大家樂。我爸爸也深信明牌,號碼還是從宮廟求來的。一個高約三公分,長寬各十公分的盤子。裡頭裝黃沙。乩童在沙上畫出很多線條。再由求明牌者去猜測數字。賭輸了兩千萬。海口 墘人,分財產只有兒子有份,女兒都是意思意思。這債務就是五個兒子平分。我二哥並沒有仗著道上身份輩分要求大家樂組頭酌減。大家樂不只影響庶民,也改變了黑白兩道的倫理觀。他的大哥被幫內暗殺。我二哥有某有子了。決定不爭取擔任大哥。收跤洗手。從不跟我談道上事。年少擔罪,受傷,未經審判的管訓,坐牢等等。唯獨擺攤賣雞肉,小盤,中盤到最後的大盤,約略說起。開始了雞販仔的生理。起先,一般行情是一百五一隻。他則是添十或二十收購。但是要求養足三個月。普遍是兩個半月,甚至不足。三個月 肌肉會很結實。二個半月是標準,但是沒有韌勁那麼好。有些雞肉崩塌鬆軟,那是不足月。現金,而不是慣見的三個月票。一次一買幾千隻,十元就變成幾萬元。雞農都主動來找。不跟連鎖大賣場做,要請要送禮很不喜歡,不如回去道上,而且對雞肉的品質看法也不適合。

很樂於助人。常捐款給社福團體。成為家鄉的媽祖會的理事主席。他是原始會長。這是一座全國知名的廟宇。他可以決定哪位官紳民代可以扶轎。前幾天各路總統候選人已經來了蔡英文和韓國瑜。二哥的子女完全沒涉入也不清楚他的道上生涯。現在家鄉的電線杆很多斑鳩。埤少了,魚也是。出外打拚的回鄉的並不濟。}

二十分鐘到了。有很多的問題想請教,但只能趕快按門鈴。畢竟,守時是很重要的。非常感謝這位朋友。有許多畫家是以計程車為業。九份 已故的老畫家李承宗先生也是。他說,看了多樣人生,筆下自然特別。張大千先生是這樣,不知道這位朋友是否也如此。那位外省老師是慧眼的。當他說起老師,就跟二哥一樣崇敬。

(2019年12月13日立立二手書店敬記)

(基於隱私,所有人明和地名皆隱匿。)

(張大千的世界。謝家孝。徵信新聞報)

(喝酒有害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