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18 11:44:34立立二手書店

不會天天都天黑的 :新北市汐止區到府收購二手書舊書中古書回收日記

2012/11/03 13:52筆記

 

 

今天下午三點到新北市汐止市愛書人府上。大約是112本民國4060年間的書。

 

{這一屋子的民國五十年代的文星,環宇出版社的書籍,都是民國59年我退役前在部隊中所購買的。}

 

{我是民國19年出生。82歲,出生於湖北武昌。年幼時,當過中華民國的縣長的父親,不願意讓我在淪陷區裡接受日本教育,將我送到四川的武昌二中流亡學校。而父親是留日的法政系學生。}

 

{果真,武昌淪陷了。與家人斷了聯絡,也斷了生活費。幸好,享受公費,食宿也都由國民政府供給。}

 

{哥哥思想上痛恨國民黨。父親認為兩個兒子總不能都造反吧?總要有一個人的人頭不落地好讓家族的姓給傳承下去,於是,就讓我跟著部隊跑。}

 

{民國三十七年加入孫立人的幼年兵總隊。起先是在台南,後來到了鳳山五塊厝。}

 

{穿短褲。綁腿是布做的。蹲在地上吃飯。常吃不飽。但是孫立人總是會想辦法補充我們的營養。戴鋼盔也戴斗笠。}

 

{民國四十二年吧?奉國防命令,幼年兵總隊解散。我被分送到特戰隊。}

 

{孫立人出事的那一兩年,部隊常常半夜抓人。我就常站衛兵,看到有年紀大的官士兵被帶走。臨去時,我與被逮捕者總是會彼此緊閉著嘴,雙眼彼此一閃凝視。}

 

{怎麼抓呢?}

 

{要抓人的當天,那個氛圍就好像颱風要來前的低氣壓般地沉悶。}

 

{就會看到幾個人來到連隊。}

 

{如果有被安排站夜間衛兵,那就是表示這個人沒事。抓人總是在半夜。}

 

{通常被抓的大部分是,大學或高中畢業的,這些在軍隊裡有影像力的知識分子。}

 

{也常常假借防空演習,所有人員禁止進入寢室時,開始搜查內務櫃,檢查是否有反動書刊。}

 

{那時,查禁的還是以屠格涅夫與魯迅等的蘇俄與中國兩國左派的有名著作為主。可以說,根據書名與作者名來抄。}

 

{於是,就會有很多人將封面撕掉;或者用紙包裝,魯迅太危險了,但是,郭若沫就變成郭天生。保防人員也就不再深入追究。}

 

{但是也得看運氣。}

 

{一位同袍,私藏了【自由中國】的【祝壽專刊】,他就將封面撕掉。沒想到保防人員檢查到了。幸好,不是魯迅也不是屠格涅夫,從輕發落,以【行為不檢】勒令退伍。}

 

{這位同袍,退伍後就到新竹開書店。開書店的目的不是為了賺大錢。而是,為了收容五,六位昔日的戰友。那時,要【打退】獲准不容易,但是因為閱讀【不良書刊】而被勒令退伍倒是很可以。}

 

{文星有部分是屬於【不良書刊】。}

 

{我是一個人到台灣。很怕出事,出事的話,根本沒有親人會知道。這樣就辜負父親的期望。}

 

{父親自認為武昌淪陷於日本之後,就沒有出面當【維持會】會長或任何敵偽官位。更何況,經常掩護國民黨,共產黨的祕密抗日分子,抗戰初期,兩個黨親得很。算來,也是有功於國家,即便是共產黨拿到政權也應該不至於為難他。也相信國共戰爭時共產黨【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宣傳。所致,也就沒有追隨國民政府流亡台灣。}

 

{哥哥,現此時是大陸的名教授。但是就像艾未未一家人跟著父親艾青詩人不再姓蔣一樣。他換成別的姓了。}

 

{哥哥在八年抗戰,西南聯大讀書時,思想左傾,同時,加入共產黨。民國三十七年獲聘為北平的國立大學的講師。}

 

{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傅作義舉城和平獻給共產黨。早已改了姓名以配合地下活動需要的哥哥,參加了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南下工作團】,與6000多位的北平青年學生,知識分子越過長江,奔往南方,為共和國狂野地高唱著【下江南,下江南,取京滬,奪武漢,打到兩廣和福建,解放那同胞兩萬萬…..。】。}

 

{哥哥根據共產黨的指令最終落腳廣州。}

 

{而我呢。卻是在中華民國特戰部隊服役。跳傘一流,當過跳傘教官。也曾想反攻大陸。可是孫立人軟禁後,就知道那是玩假的。同時,也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與【幼生總隊】的出身吧?升到少校就升不上去了。}

 

{39歲那年奉令退役。退役前,猛讀書,準備退輔會所舉行的【行政人員人事特考】,以第二名成績進入行政院人事局。}

 

{那時,一天的薪水是14元台幣。緊接著轉調進中國石油公司人事處。}

 

{那時,總是會有廠商送紅包。我都拒收,除了要守法,這也是位了能夠平安回武昌。退休前,被保舉為經濟部特優人員。}

 

{與父親,哥哥都沒有聯絡。直到民國70年才秘密通信。}

 

{小蔣開放探親後,立即辦理退休。}

 

{因為不是接觸機密的列管人員,就趕回武昌了。}

 

{回到武昌的當天,我才知道父親的遭遇。}

 

{這才曉得,父親並不是通信中所說的自然死亡。}

 

{父親於武昌淪陷時,出面協助人民政府穩定地方,因此並沒有立即被清算鬥爭。民國41年年初隨著【鎮壓反革命條立】的頒布,才被叫去,判處無期徒刑。罪名是地主,國民黨縣長與留日特務。}

 

{父親在監獄裡一如所有的囚犯,除了勞動,上政治課之外,就是奉命寫資料,寫自傳,舉發潛伏者。同一年的四月底,卻被拉出監獄槍斃。是甚麼理由就不曉得。}

 

這讓我想起了世界日報社民國69年出版的【戰犯自述】的作者段克文先生。

 

段先生1975413日,從大陸走到羅湖檢查站,以戰犯的身分被共產黨釋放。足足【長期強迫改造】了25年。這一年他68歲。民國35年被軍統局派到東北行轅督察處。然後轉任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將軍派為【東北九省統一接收委員會】的少將糾察隊長,進駐瀋陽。兼任過八天的伊通縣縣長。

 

1950年的春天,原先在北平街頭賣香煙餬口,後來政策不准擺攤了。於是在東單使館界跑馬場的臨時市場賣字畫。

 

北平美術學院長徐悲鴻先生也曾是他的主顧。也常和讓他【串行】的靳伯生先生,討論過張大千先生在萬壽山做假畫,假以亂真地讓張群先生買下了明末畫家石谿的畫的往事。

 

本來以為沒事了,同時,1948年,因為人才數量與業務能力缺乏,共產黨正持續在採取【包下來】政策延用各機關的舊人員,沒想到的是1951年二月,卻被逮捕了。

 

段先生說;【大鎮壓】是大屠殺的反語。段先生沒殺過共產黨也沒跟共產黨作戰,只是跟著國民黨參與過抗日和是接收東北的一員與當過8天縣長。也是被判無期徒刑【長期強迫改造】。難免不服。

 

監獄的管教科長說:{共產黨是辯證唯物主義的,刑期是活的,長短在乎自己爭取,如果好好改造,很快就可以改造,否則,還要加刑。}

 

愛書人的父親的被從監獄提出來【鎮壓】應該是與段先生被判無期徒刑是同個時期吧?

 

{對。有可能。那時,抗美援朝的韓戰正打得火熱。與老弟您講的段克文不同的是,我的父親被加刑。}

 

{哥哥那時不敢伸以援手,繼續使用新姓名。連他的愛人都不曉得他有個被槍斃的民憤極大的國特地主。算他厲害,直到文革初期才曝露出來,他的妻子就畫清界線而獲准離婚。暴露出來,那是因為被當年地下同志寫材料,傳記與回憶時舉發。}

 

{我哥哥是怎麼瞞天過海的,又是怎麼熬過文革前的政治運動?這我也沒問,傷心事嘛,何必去挑他呢。)

 

{勞改之外,整整寫了十年的交代,寫過一回,又再寫一回,就是不能與第一回有所出入,否則,那又是狠鬥一場。}

 

{文革後哥哥被平反了。但是父親的部分就沒有。這也不重要了。歷史是讓後人寫的,不是當今掌權的說了算。}

 

{那個年代是瘋狂的。但是總會有些補償。妻子是新竹竹東人,差我十五歲。初中畢業就到台北的實踐家專讀夜校。她是老天爺給我們這個家族最大的恩典。}

 

{只是,我們第一次談到家族往事卻是在武昌的那一天。}

 

{妻子是客家人,很貼心。我們宴請家族時,每一位親戚。不知道打哪兒鑽出的私房錢,她每個人送一只戒指。}

 

{送走了家人與親戚。晚上在酒店裡。妻子告訴我,民國363月初,她母親看到很多年輕人與讀書人被抓滿一輛輛軍用卡車,載往湖口,就不見回來。她喜愛藝術的父親也是留日的,本來也是該被抓的,因為與一位高官是朋友關係,而受到保護。但也心驚膽怕了好幾十年。年輕的知識份子,民國3439年,誰不左傾,誰不好奇而不讀共產黨的主義書呢?這我才相信,民國36228事件不是我想的都是暴民。}

 

{而哥哥是共產黨這件事,結婚二十年,從來不敢向我太太說,萬一口風不緊,會惹麻煩。直到那天她才知道。我太太說,共產黨的大伯看起來也不像孫越演的匪幹那樣土匪面。}

 

{太太就是常逛我朋友在新竹開的書店時被我碰到的。}

 

{不會每天都天黑的。這得感謝老天爺。生了一對兒女。我父親的姓總算保住了。只是,我們兩個兄弟都活著,倒反是父親無法得享天年。}

 

{兒子要搬到新北市中和區,因此,我們可說是依親了,哈哈,兒子要求汐止市這間公寓我們賣掉,搬去一起住電梯大樓,省得他操心。也避免我們老了爬樓梯困難。}

 

新竹縣竹東鎮人?

 

記得藝術家謝里法先生在前衛出版【台灣出土人物】一書中,提到了竹東鎮橫山莊出生本名為詹德煥的范文龍(范倬造)先生,東京美術雕塑科畢業。民國36年228事件後,即因參加228事變的宣傳,於四月混入日僑集中營避難,十月裡與日僑同被遣送日本,改名石山治雁。1955年年終被以中國難民的身分交換日俘人質而送抵天津。使用范文龍這一新名,任職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1959年文革期間下放到武鳴縣鄉下勞改。

 

能在那事件後餘生,愛書人的岳父與范倬造先生算是幸運的吧?不知道是否彼此認識?

 

不過,特別註記的是,謝里法先生1992年出版時,說,還不敢完全肯定,這位228事件後失蹤的台灣范倬造先生是否就是大陸的范文龍先生。

 

已經快五點了。老人家不好聊太晚,以免心情波動影響睡眠。就鞠躬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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