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一幅畫誕生之前
多生命中的挫折與哀傷,在走進坑道後,會學習到剛強與毅力結合的意境,創造峰迴路轉的機會,也會從花崗岩的紋路,看見人間繁花的短暫,進而修正自己的小情小愛路線,走進更值得關注與付出的生命課題,到達身而為人、所謂萬物之靈的定義價值。
當我在畫一百號的「北海坑道」過程中,我有時不得不放下畫筆,跳出繽紛的色彩,走進不同的場域,扮演不同的角色,以「落實」的方式,直接去進行我想要完成的目標。
周末和金門、馬祖友人的餐敘中,我帶著一首「走上街頭──為樂生院阿公阿嬤而寫」的七十幾行的詩,因為「反省與轉化─『全球漢生病聚落跨國申請世界遺產暨安養權利保障』國際研討會暨工作坊」正在華山創意園區進行著,而我佈展的「樂生藝術館」同時有活動在搭配進行,我送給友人的「走上街頭」的詩,曾在不同的場合朗誦過很多次,第一次是在五千人的抗爭遊行「全台鬥陣挺樂生˙保留樂生415大遊行」行列中,我站在拖板車改裝成的指揮車上朗誦的,那時還在讀大學的千羽參加的是「六步一跪」的苦行行列,由學生組成的「苦行組」,以赤腳、拖著冒煙鐵桶前進的「受苦者」為前導,六步一跪從中正紀念堂──行政院──總統府,走完約莫
自花崗岩縫逸出的,最吸引人的是那剛強的奮鬥精神,那是跨越時空、超越小我的思想與感情,就像一直敦勉我向人生極限挑戰的夢公,在「八十八歲生日自壽」詩中寫道:
「俱往矣俱往矣
好想順著來時路往回走
在世界的盡頭
結跏趺坐。窅然
入無量百千億劫於一彈指而不動:
我,猶未誕生!」
為什麼活了八十八歲的夢公要說「我,猶未誕生!」呢?在畫一百號的「北海坑道」時,我深深感到生命的色彩一直在累增,我與我的畫作正在進行的對話,必須通過種種檢驗與沉思,有時我會覺得無力,因為對這世界的關懷、付出與愛,讓我深感自己的渺小,但透過創作的省思,我和我的作品彼此考驗著思想的深度和感情的濃淡,我們彼此都在調整,如何到達更高的境界,成就更高的藝術價值,這樣的創作心路歷程是必須跳脫凡俗的小情小愛的,或者可以說:身為戰地兒女,必須催化自己,跳脫島嶼的束限,在思想上有能力飛翔,才有機會漸次跳脫宿命,因為思考到這些,我開始在作畫當中積極書寫,很快的完成「奇遇˙北海坑道」、「地下的陽光˙璀璨如花」、「畫說˙北海坑道外一章」的文章。。
當我在餐敘中,淡淡的對金門、馬祖的友人解釋我的「島嶼系列創作」時,我也正同時檢驗著我的計畫的得與失、可行與不可行,就像友人說的:「如果人生規劃失敗了,就得檢驗自己的夢與理想,是否適合這個時代……」居於多年參與社會運動的經驗,我是拒絕接受「失敗」也不相信社會的「檢驗」規章的,但我明白友人的感慨,也願意把他的話當作勇敢衝撞時的一個提醒。
當我搭乘一段友人的便車,再轉乘公車赴樂生時,看著雨絲飄飄落下的街景,一陣疲憊感襲來,在車上昏昏欲睡的我,走過的路程存在著許多勇猛的衝刺,以及間歇性襲來的孤獨與落寞,這些我也都在「戰友」身上看見了,所以金、馬人會聚在一起,討論一些共同的議題,然後繼續孤獨的走自己的路……當我下了車,走上樂生斜坡上一條泥濘的路,我看見施工的圍籬蠻橫地把樂生院支解了,中山堂被拆了屋頂,許多房舍變成殘磚碎瓦躺在地上……天黑時,當我頂著風雨走下樂生院,那殘破的景象更顯得滄桑,我的褲管被雨水浸濕了,寒意一陣陣襲來………公車上的我因激動和感慨而深度疲憊而昏昏欲睡,但卻又十分尖銳的清醒著,這是所有參與社運的盟友都在經歷的愁與苦,我現階段唯一的美麗與浪漫是創作中的飛翔,是擁抱「北海坑道」畫中的繽紛色彩。
深夜,回家的千羽看見橫堵在客廳的「北海坑道」說:「我喜歡這幅畫,因為進出的濃、淡色彩很協調,一種自在的光影流動,不著痕跡的觀看著人………」
我和「北海坑道」的對話終於要告一段落了,至於馬祖石屋,我坦白對千羽說:「我放棄那一株半枯萎的爬藤纏繞石牆的構圖了,改在屋前的盆栽上種上幾棵嫩綠的新芽,因為我沒辦法掌握那株爬藤向上攀爬的方向,即使它已經半枯萎………」這也是北海坑道讓我學習到的一種生命哲學,任何事,量力而為,但一定得付諸行動,透過真誠的付出、實踐後,然後等待機會,影響更多的人,讓明天沒有遺憾。
寫在一幅畫誕生之前,我回頭去讀夢公「八十八歲生日自壽外一首」,那外一首是「巖隙中的小黃花」,讀著讀著,我又多明白了一點道理,那道理也藏在北海坑道中,也藏在自花崗岩縫逸出的一朵小黃花身上:
「要來的,總是要來的!
因果圓滿。應以色香得渡
即現色香而為說法──:
原來威因王如來
蹲在這裡已經
已經很久了。」
註:空劫前無佛,威音王為第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