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3 21:19:00歐陽柏燕

優先上船 〈一〉

一 優先上船

  那一日,我們在碼頭上看行船表,身邊不時有男子前
來搭訕,圍繞著我們一直問:
  「要不要『優先上船﹖』」
  我和雨搖搖頭,男子緊追著我們不放,跟前跟後直問
:「打哪兒來的﹖要搭船嗎﹖船票買了沒有﹖」  
  我們猛搖頭,急往前走,男子跟了一段路,後來掉頭
走了,我和雨鬆了一口氣。
  當我們順著碼頭的斜坡走下來時,又有另一名男子跟
上來,問著同樣的話題:
  「要不要優先上船﹖」
  我們還是搖頭,男子不死心,一路跟著走下斜坡,口
裡叨唸著優先上船的事。
  「我們現在不搭船,還要在武漢多玩兩天才走。」
  「船票買了沒有﹖什麼等級的船艙﹖」
  「還不確定。」
  「我可以幫你們買船票,讓你們『優先上船』。」男
子說。
  「不用了,謝謝你哪。」雨和我趕緊加快腳步,脫離
一場糾纏。
  昨晚下飛機,時間已晚。出了機場有一名男子上前招
攬生意,熱絡的問我們要去哪兒﹖他主動的提供當地的住
宿資訊,並且開出包車的價錢,我和雨還遲疑著,這時候
一個警察走過來,揮手叫他把車開走,兩人嘀咕講了一陣
,男子把車開到我們跟前,急催著我們上車。
  原先講好的價錢,赴飯店途中卻生變。
  「師傅,上車前我們不是講好價錢了嗎﹖怎麼現在又
要我們付過橋費、違規罰款﹖這說不過去嘛。」雨抗議說。
  「剛才機場的警察扣了我的駕照,你們生眼睛的,不
會沒看見。」師傅兇巴巴的說。
  「是你自己違規,怎麼罰款算到我們頭上。」我說。
  「我載你們到飯店才賺這麼一點錢,警察不曉得要罰
我多少呢﹖而且這過橋費本來就應該乘客付的。」
  「我們上車前說好是包車價,你說『負責』載到飯店
門口的。」我加重「負責」兩個字,心裡呧咕遇上一個貪
婪的人。
  「不、不,這過橋費沒有含概在內。」
  「好,過橋費不講,那罰款你又怎麼算呢﹖」心裡把
他歸類成貪婪 ,我反而想聽他怎麼自圓其說。
  「你們出來玩,不在乎這一點小錢嘛,我駕照被扣了
,今晚生意都甭做了。」師傅硬的不成,來軟的,解釋說
方才被開罰單,是因為車頂上一塊出租車的招牌沒裝上去。
  「我還以為他是『兼差』的,所以沒有出租車的標誌
。」我小聲對雨說。
  原來大陸的出租車頂上的標誌是用磁鐵黏著的,不跑
車時,司傅就取下來放進車內。
  司傅見我們不再與他爭辯,口氣也變低緩、和氣了。
  「唉,你們不知道哪,這標誌是隨時會被偷的。」師
傅接著抱怨當地謀生不易,聽得我們心腸軟下來,心裡同
意不與他計較一點小錢。
  快到飯店時,發現身上的「人民幣」不夠,我們向師
傅說要給他美金,師傅也沒反對,只是他說的匯率和我們
所知的有極大出入。
  「現在匯率已經調了,這樣兌現不合理。」雨對師傅
說。
  「你要是不滿意,那你給我人民幣好了。」師傅說,
口氣又兇起來。
  「我們就是人民幣不夠,才跟你商量.....」
  「我的匯率沒有錯,全大陸都是這樣子的。」司傅不
待我說完就矯辯道。
  「好,那到飯店時,我們去櫃臺問一聲,你如果不要
美金,我們可以換成人民幣給你。」
  「我沒時間等,你們給我美金就好了。」司傅這時候
只要美金,不要人民幣了。
  雨暗向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再與師傅爭執下去。
  昏暗的道路上,萬一司傅起什麼歹念,在這人生地不
熟的地方,我們是穩吃虧的。
  安全的到達飯店,雨不但給足車資,還附上小費,似
乎在感謝司傅的「不殺」大恩,只是雨不忘叮囑我:
  「以後不能理睬那些主動來搭訕的人。」
  碼頭上這幾個推銷「優先上船」的人,因為前面坐出
租車的經驗,我們謹慎的避開,不過好奇心卻更甚幾分。
  「什麼是『優先上船』﹖」我問雨。
  「大概是代辦上船的手續,透過特殊關係打通關,可
以輕鬆的優先上船吧。」雨說。
  雨的回答讓我無端緊張起來,擔心上船要經過重重關
卡,像前兩天去參觀北京大學一樣,不得其門而入,感覺
不是進去一所大學,而是要進入一個軍事重區。
  回到飯店,飯店的人說隔天才能拿到船票,頭等艙的
價錢相當赴目的地的機票價,問我們為什麼不搭飛機﹖
  「沿路的交通工具,我們不是坐車就是搭飛機,陸、
空都有了,水路還沒有走過,我們想看看長江的風光。」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中國大陸,一塊地圖上熟悉的土地
,沿路上看、聽、想,許多人事物逐漸具象化,心裡敲著
叮叮咚咚的聲音。我是為了走回過去才來到這裡的,這想
法別人聽來或許不具意義,有些荒謬,但對我來說,不回
到過去,我就沒有未來,我的未來需要從過去裡去找,兩
者之間的銜接點,是我的現在。
  我在旅行的每一個小站畫上一個記號,足跡點點,漸
漸形成自己印象海的波紋,我不明確最後會留下怎樣一張
人生圖表﹖唯一可知的是,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是蒼海一
粟,只要用心的記下每一「粟點」,我就是一顆不死的麥
子。

         二 旅  情

  在武漢玩了兩天,旅行的心情是一首富節奏的歌。
  時空的轉換,激起人莫大的想像力,週遭的事物彷彿
都披上一層薄沙,對一個寫作的人來說,這種生命的撞擊
是十分必要的,它指引你去探究、跨越現狀,現有是裝進
搖杯中的材料,搖蕩之後就倒出一杯新的酒汁。
  沿途上因著旅行的浪漫心情,思續一直處在雲朵的高
頻率上,不管空中飛機上,路上車子裡,都自有一番新奇。
  旅行確是鑄造美麗回憶,讓生活增添佳趣的不貳法門。
  我沉浸在歡樂裡,雨的內心也充滿想像的美感,並且
更誇大,超出我的想像模式,雨說:
  「我一直想,旅程上妳大概會變成另一個人。」
  我聽得哈哈笑起來,說真的,玩得興起,我真希望自
己不只是一個人而已,可以雙掌一翻,變出一對翅膀,飛
出眼前的風景樓閤;更好的,在古意的長廊漫步時,我能
化身成前朝的嬪妃,體會一闕哀怨的閨閣詩。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雨,雨說,人有前生前世、今生
今世、來生來世,也許在前生,我確曾在這一座小樓躑躅
不去,所以現在又來憑弔。
  或許吧,難怪眼前一棵枯木,無端惹我一身震懾寒意
,我在樹下拍了一張照,倘若真有來生來世,或許在不同
的時空,未來的我能看見現在的我,只是不知道,那時候
時空形式不同,未來的我對現在的我能了解、感應多少﹖
  我把幾張撕了一角的票根收進口袋,人的記憶有限,
這些片紙,日後可能幫助我挽回幾許驚喜。
  想起自己曾經孤單的走過六個國家,好幾次面對異國
美麗的風光,心裡深深的遺憾著,為什麼良晨美景竟乏人
共賞,眼看著不同頻率的同一團的旅人,分享彼此的點滴
歡笑,而我只能把心事託付行雲流水,輸送至遠方,也不
知道私擬的對象,是否接受得到﹖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腸最
柔軟的時刻,感動的一剎那,可能在酒後、可能在一首樂
曲中、可能在黎明、可能在夜半夢醒時分;人與人之間的
互動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人常被寂寞感圈圍住。
  雨和我,因為彼此都堅定「美感」價值,所以頻率可
以調整、銜接,在很多時候分享對方的感動,無形中也為
自己擴展了另一個面,我們都對這一次的旅行都寄予厚望
,彷彿在夢土裡種下一棵陌生的種子,心裡期望它長出奇
花異果。
  長江之旅是一場意外之旅,原本我們是要上「黃山」
的,因交通問題,臨時改變行程。從武漢到南京的路,我
們考慮著是要坐飛機﹖陸路﹖水路﹖最後選擇了水路,希
望為旅程劃下水、陸、空的記錄。
  我們巴不得自己變成三棲動物,可以像魚兒無邊的在
水中悠游,像一輛萬能汽車在寬闊的原野上馳騁,像自由
的鳥兒在空中飛翔,盡把人間美景來欖。旅行的美感動源
,是想像的毛細孔都張開了,任何微細的驚喜,都能網進
懷裡,慢慢咀嚼、反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