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位可愛的青年(第二位房客)聶 洱 寫於2004.7.21

前年初到台南休養一段時日，客歲秋末冬初間北返之前，決定將套房廣告招租。前來洽租者是一名廿九歲青年，名叫鍾輝興，英俊挺拔，清純可愛，我比照鄰居同型套房租金價碼，主動將房租減低二成，初步達成協議。鍾輝興熱情周到，帶女朋友來看一遍，又帶父母來實地重看一次。鍾輝興是位新科試用郵差，他母親說試用郵差半年，半年後若不能正式任用怎辦？他兒子說至少可以做九個月，就這樣決定簽約租住一年，九二年十一月一日生效。從以上洽租簽約過程，不覺得鍾輝興很可愛嗎？為簡化手續，我在銀行開個戶頭，先行墊付一切水電及管理費用，再由鍾每月連同房租歸墊，款項難免有些畸零，鍾每月總是湊成整數，多寄一些，誠懇忠厚。

六月廿五日得鍾母電話，說對不起，輝興過世了，不能再租住你的房子了。我說輝興是位好青年啊！是發生車禍嗎？鍾母哽咽說，不，是病故，原因還不清楚，屍體已運回高雄，改天還要解剖檢查。經一再安慰鍾母之後，便匆匆到台南瞭解實況，據大樓管理員見告，鍾輝興於六月廿二日端午節深夜之後，次日六月廿三號凌晨病發急救無效。我檢視套房，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不像剛剛發生過什麼重大事故似的，顯示鍾家教養良好。只是可愛的鴿子已鴿去巢空，英年的房客鍾輝興也已人逝房空，顧之茫然，思之黯然！

回憶套房未租給鍾輝興之前，發現玻璃窗下面的陰暗甬道中，有隻母鴿正在孵蛋，溫良可愛，曾當她是我們的「第一位房客」，撰文援引「信鴿代傳情書，軍鴿代傳情報，善鴿嘴啣橄欖枝宣揚和平福音」的古老傳說，鋪陳鴿子的多重郵傳使命。文末借用李白的話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申言「在這個天地的大逆旅中，房東和房客一樣，同是塵世寄客，緣到則聚，緣盡即散，道是無常便是常」。誰又知道？把鴿子喻為郵差的荒唐言說沒多久，進住套房的果然是一位善良的青年郵差。「緣到則聚緣盡即散」這句話，也不幸一語成讖，半年多後鍾輝興又竟然猝逝台南。「道是無常便是常」，輝興啊！你已然了脫塵世無常的諸般掛礙，融入永恆的「常道」之中，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