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7 21:33:25esperanza

轉載自《聶魯達回憶錄》

聶魯達的詩感動廣大群眾。

第一段故事是他到聖地牙哥最大、最雜亂的「中央維加市場」,去對搬運
工工會演講。大約有五十個搬運工坐在箱子或臨時搭的木條長凳上,用「
智利人特有的烏黑和凝然不動的眼睛」看著聶魯達。

聶魯達不知道該跟他們說什麼,拿不定主意,甚至恨不得想逃走。最後他
拿出口袋裡自己的詩集《西班牙在我心中》,對那些搬運工說:「不久前
我去西班牙,那裡鬥爭激烈,槍炮聲不絕於耳,請聽聽我寫的有關西班牙
的詩。」

他祇想略為朗誦幾段詩,可能還要加上一些解釋。他覺得那些詩句並不容
易懂,雖然字句並不艱澀,可是他擔心聽眾無法瞭解詩中潮湧的悲痛。然
而詩一首接一首唸下去,朗誦竟然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當他唸完詩要走時
,一個搬運工站了起來,大聲地說:「我要代表大家感謝你。我還要說,
從來沒有什麼東西叫我們這麼感動過。」說完,那個搬運工突然就哭起來
了,另外幾個人也哭了。

第二個故事是關於他的朋友,為了投身共產革命而將照相機投入莫斯科河
裡的義大利女傑蒂娜‧莫多蒂。一九四一年,莫多蒂因工作過勞,心臟病
發作回家途中死在計程車上。她所在的墨西哥城,報紙整版整版刊登著對
她的死因的種種猜測,稱她為「莫斯科來的神秘女人」,還說:「她之所
以死,是因為她知道太多。」

看不慣報紙充斥捏造不實關於死者的傳聞,聶魯達在悲恨中寫了一首詩,
詩題〈蒂娜‧莫多蒂已經死去〉,明白向所有誹謗亡友的人挑戰。他將這
首詩寄給墨西哥所有的報紙,結果,令人意外地,第二天每一家報紙都收
斂了本來預告要刊登的內幕八卦消息,卻在第一版刊載了聶魯達的詩。

「墨西哥的報紙從此再也沒有寫過一行反對她的文字。」聶魯達在《回憶
錄》中用這句話終結這段故事。

第三段故事發生在智利草原上的大煤礦區:洛塔。有一天礦區的廣場上擠
了一萬名礦工,他們去參加有許多左翼政治人物到場發表演說的集會。「
中午悶熱的客氣裡飄落著煤炭和海鹽的氣味。大海近在咫尺,黝黑的採煤
坑道在海水底下延伸十幾公里。」

聶魯達被排在最後一個上台。當司儀宣布他的名字以及他要朗誦的詩時,
出現了奇特的騷動。密密麻麻的人群靜悄悄地脫下帽子。聶魯達從高高的
講台上看到那規模浩大、一萬人一起摘帽子的動作,一項讓他永誌難忘,
表達對詩人與詩特殊敬意的無聲儀式。

還有一段故事回溯到他少年時代。剛剛出版了《晚霞》,二十歲不到的聶
魯達,跟朋友在下等酒館中喝酒跳舞。突然,歌與舞停止了。兩個流氓在
舞池當中先是吵架互罵,繼而追打起來。

當年因營養不良而極度瘦弱的聶魯達沒有多想,走上前去,把那兩個流氓
臭罵了一頓。其中一個流氓衝過來要揍聶魯達,卻冷不防地被另一個流氓
乘機一拳打倒了。打贏了的流氓要過來向聶魯達致意,還在氣頭上的聶魯
達不客氣地說:「滾開!你跟他一樣,都是壞蛋!」

等聶魯達跟朋友要離去時,才發現打贏的那個流氓站在過道上等著。朋友
們一哄而散,聶魯達被流氓逼進一個小房間裡。「我們談談」,壯得像熊
一樣的流氓說。

「你就是那個寫詩的聶魯達嗎?」流氓問。「是的。」聶魯達答。流氓神
色變了:「我真是不幸!我在自己最衷心欽佩的詩人面前,而他罵我壞蛋
!我是壞蛋,但在我生命中有一件純潔的東西,那就是我的未婚妻,就是
因為我背了你的詩,她才肯愛我的。」

於是那個流氓開始背誦聶魯達的詩。聶魯達的朋友抄了傢伙找了救兵趕回
來救他,卻祇看到聶魯達毫髮無傷地從一個沉醉在詩的悲傷裡的流氓身邊
走開……詩打敗了流氓,文學救了聶魯達。

《回憶錄》還有另外一處提及那個在草原與海洋底層的洛塔煤礦。聶魯達
寫道:「在我一生的那個關鍵時刻,在智利洛塔煤礦深處,在烈日下熾熱
的硝石礦層上,一個男子從一條狹窄的坑道上來,如同從地獄中出來一般
,繁重的勞動使他的臉脫形,灰塵使他的眼睛發紅,他向我伸出粗糙的、
上面的胼胝和皺紋形似大草原地圖的手,眼睛炯炯有神地對我說:『兄弟
,我早就認識你了。』那就是我所得的獎。一個工人從可怕的大草原上那
個坑道中出來,智利的風、夜晚和星星曾多次對他說:『你並不孤獨;有
了詩人在想著你受的苦。』那就是我的詩所得到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