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經理拿了件外套，手裡甩著剛跟吉澤前輩拿的鑰匙走向停車場裡的兩門 BMW Z3白色跑車，「上車吧，我開小吉的車載妳。」我拉了拉外套，跟著上了車。

我坐進副駕駛座，藤本經理轉動鑰匙發動車，引擎聲低低地發出聲響。她熟練地打檔滑動方向盤駛上街道，我按下車窗，冷風一下灌進車內，我舒了一口氣。

「會著涼的。」藤本經理又把車窗拉上一點，留了一小節縫讓我透氣。

「我說…」她俐落地將方向盤劃出半圈，凌晨的街道很冷清，明亮的路燈向後奔去的速度比平常快了點，「剛剛還真是一連串的爆炸性發言啊，小田中。」

「啊…」我回了個無意義的音節，她又接著說，
「真的，我還以為妳和小陽遲早會是一對。」

我又不知道該回什麼了，目光依然放在窗外沉默著。這樣的話語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千歲不只一次警告我說陽對我是”情人間的寵溺”，美奈子也說過，任性與放任必須基於特別的關係。

我對陽並沒有那種承諾。她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在我身旁，守護著我。我可以用這個詞吧，她在我身邊時總是給我這種感覺。她溫柔，值得依賴，她來到了我身邊，我也理所當然地任她呵護著。我不知不覺習慣了這樣的被陪伴，卻不敢去想在那之後的事。
這樣是不是對她很不公平呢？

「我很久沒看小陽發飆了呢……」紅色燈號亮起，車身穩穩地煞住，我轉過頭，對上藤本經理的視線，「之前她根本不可能在妳面前生氣的。」

「唔…」我搔了搔臉頰，扯出笑容說，「我也沒想過會一口氣全說出來…」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在店裡的兩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那之後呢？」燈號切回綠色信號，車身又開始移動，「之後該怎麼辦…妳想過了嗎？」藤本經理用很沉穩的語調詢問我。

「我不知道……」我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她用她空著的手摸摸我的頭，「嗯…我能理解。」接著停頓了下，我聽到輕輕的嘆息聲，「在兩個人之間，不好受的。」

「藤本經理……」我有點訝異地望向她，想起她看著亞彌姐的眼神，以及亞彌姐身旁權姐的身影，甚至向來玩世不恭的吉澤前輩偶爾會凝視著藤本經理忙碌的身影，然後泛起微笑。

「不過一直放任不管下去，會吃苦頭喔……」注意到我的眼神，她苦笑了一下，「之後有機會的話，再告訴妳吧。」我訥訥地點了點頭。

方向盤一轉，車身旋入學生宿舍區，「到囉！」她停在我的住所樓下，愉快地說著。

「今天謝謝妳，藤本經理。」我下了車，在車窗前微微彎腰說著。
「不會啦，今天也辛苦妳囉，可愛的看板娘！」藤本經理瞇起眼綻出笑容擺了擺手催我上樓，我也揮了揮手，關上了門後才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


一直放任不管下去………嗎……

今晚的東京夜空，依舊沒什麼星光。




『叮咚～～～』

上夜班之後等回到家天都快要亮了，總是儘速梳洗後就倒頭大睡，隔天是假日，等起床通常是中午以後的事了。

意識還沒完全清醒，手自動地摸了摸鬧鐘，等響起第二聲我才意識到是有人在按門鈴。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會馬上認為門外的是陽，她總是會在上夜班隔天的週末來我家找我，不過現在腦中的可能選項有兩個。身體倒是還賴在床上起不來。

等門鈴響起了第三次，我的頭腦終於清醒到足以告訴自己應該去開門，然後依門鈴聲簡單地判斷出應該是陽沒錯，另一個傢伙絕對會死按著門鈴不放直到我開門罵人為止。

「早安……」我抱著枕頭開了門，穿著白色貼身毛衣，戴著白色毛帽的陽拎著袋子，似乎很沉不住氣地闖進門，確認什麼似的環顧四週。
「放心…繪里沒來找我。」我迷迷糊糊地縮回沙發上又閉上眼，讓陽自己關門進來。

「麗奈還沒醒嗎？已經下午一點多了喔，還沒吃飯對吧？」她似乎鬆了口氣走近沙發，蹲下身來撫過我的髮絲，「想吃什麼？」
「……肉…」我瞇了瞇眼，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就能令我很放心。
「炸豬排義大利麵好嗎？」我眼睛沒睜開，嘴角彎了起開心地點點頭，她的聲音又拉遠，「我馬上弄，麗奈還可以再多睡一下。」

陽將被單蓋在我身上，輕聲說，「還是要進房睡？」
「在這裡等妳………」我又習慣性地對她撒嬌了。

她開了客廳的音響放起輕輕柔柔的Bossanova，哼著歌愉快地走進廚房，耳中傳來細碎的調理聲與音樂聲讓我的意識很快又模糊了。

等再次醒來，小小的房間裡已經漫滿令人愉悅的食物香氣，肚子回應般地發出叫聲。我翻過身，陽剛好從廚房裡出來，手中端著兩盤義大利麵，桌上鋪好的桌巾上已經擺好了餐具。


「肚子好餓、好香、好好吃喔！」我一邊捲起義大利麵，一邊著急地發表來不及一次說完的感想同時沒忘了好好品嚐陽的愛心料理。

每次上完夜班隔天總是會睡到忘了吃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每個禮拜週末陽都會提著食物來餵飽我，混掉一個下午後晚上就出門逛街，陽偶爾會留下來過夜。有時是外食，有時陽會親自下廚。她的手藝非常好，也許是常一個人在家必須自己料理的關係吧。

「慢慢吃，會噎到喔。」陽笑得開心極了，我很喜歡看她笑的樣子。陽一笑起來臉頰上和嘴角旁都會浮現可愛的酒渦和梨渦，從以前就一直覺得有酒渦的人笑起來很有魅力，因為自己是屬於沒有酒渦的人，總是會很羨慕那些有的人。看到這樣的笑容，總是會不自覺的心情變好。

「嘿！」我眼明手快地戳中防禦不及的她臉頰上的酒渦，已經可以說是在陽身邊的樂趣之一了。
「臉會被妳戳破啦！」她總是會這樣說著，然後笑得更深了。


「我吃飽了！」心滿意足地合掌，我起身準備收拾，她也跟著起身，「我也要幫忙。」
收拾碗盤是吃飯的人的義務，這句話對她是沒用的。我早就對她說過了。

「我今天也會留下來過夜喔。」她背對著我擦著我洗好的碗盤，
「嗯，好啊。怎麼了嗎？」我轉緊水龍頭，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當然是─」她轉過身，突然激動了起來，義憤填膺地握緊拳，「要保護妳不受那個大白目騷擾啊！！！」

「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摸了摸眼前這隻可愛哈士奇的頭。「陽好可愛喔，好乖好乖。」
「唔─」她無預警地扁起嘴，「……反正我就是小狗狗嘛！」她竟然摀著臉轉身跑到客廳去了。

啊…果然還在為昨天說的話生氣吧。

我小心地跟著回到客廳，討好地坐到她身邊去，輕聲說，「…生氣了嗎？昨天的事？」

「………打擊超大的。」她抱著胸，臉轉到面向牆壁的那方。

嗯……哪件事？

「哪件事？」我竟然真的問了。
「全部、全部！！」包括小狗狗嗎？

她似乎真的很氣的樣子，卻又無法完全表現出來，只能不甘心地悶著頭小力搥著我的沙發。

「陽…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道歉或道歉是否正確，我只是覺得我該這麼做。「別生氣好嗎？」
「…可以告訴我嗎？」陽轉過身來與我對上了視線，那是似曾相識的眼神。她很難得地對我提出了要求，「全部的事。」

「……嗯。」

我全都說了，包括三年前我與繪里的事，繪里與那人之間的事，我如何從她身邊逃開，接著在轉學到大分後遇見了陽。以及那天晚上的再度相遇，我如何和她一起回家，繪里如何……還有，之後繪里對我提出的追求宣言，我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當然，我沒說那晚後來做到天亮的事………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找尋陽的眼睛，我不希望看到與她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眼神。那會讓我心疼。
陽抱著胸，靜靜地聽著。第一次我說話時她沒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目光垂落，一直停在斜30度角處的地板上。

我抿緊唇，竟然像個等著被處罰的孩子。

「所以，」陽的語氣很淡漠，我的心緊了一下，「妳遇見了舊情人，跟她發生了關係，卻拒絕復合，是這樣嗎？」
「……嗯。」

「麗奈……」她將臉埋進手掌，重重舒了口氣。「我本來…是打算等到妳生日那天的。」
「妳知道嗎？兩年多前妳離開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過妳的生日。」陽抬起頭，輕輕笑了一下。
「麗奈，」她終於對上我的視線，她挪動了身體，靠得好近好近，我的手臂被牢牢捉住。「麗奈……」

「我喜歡妳。」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我為了能成為站在麗奈身旁的人，努力地來到妳身邊了。」

「陽……」她的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氣息是炙熱的，她的眼神裡盡是寂寞。我從沒看過這樣的她。是緊張嗎，抑或是懼怕？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高漲了起來。
「我本來打算在妳生日時這樣對妳說的……」

「但…妳的心因別人而躍動，妳的眼神跟著別人而游移。」她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從耳朵開始，滑過臉頰、頸間、鎖骨，最後來到心臟的位置。我被碰觸到的地方狠狠地發燙著。
「妳知道嗎？」她痛苦地微笑了，「妳只是因為不想輕易原諒她而拒絕，卻在她提出小孩子般的戀愛遊戲時欣喜答應了。」

「陽…不要這麼說。」我幾乎要無法呼氣。我別開視線，企圖逃開這樣危險的氣氛。
「妳以為我沒注意到她在妳身上留下的吻痕嗎…」陽緩慢俯下頭，柔軟的唇接觸到我的鎖骨時讓我倒抽了一口氣，背脊滑落了麻痺的感覺。

陽只是細細地一個個吻過繪里烙下吻痕的地方，我放任她在我身上所做的小小抗議。我咬緊唇，克制住體內被輕輕撩起的騷動……她正吻著繪里吻過的地方………

「她很清楚妳敏感的地方呢。」她的唇終於拉開了距離，我才鬆了口氣，她炙熱的吐息又呵在我頸子上，手指輕輕地從我鎖骨的線條向下滑，「妳會害怕嗎？」
「怕什麼？」我抬起頭，對上她孩子般無助的眼神，讓我想緊緊抱住她。

「如果我對妳做不該做的事……」她說著威脅性的話語，視線卻閃爍地逃開了，真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
「妳不會的。」我握住她的手，歪了歪頭，補捉住她的視線，自信地笑著，「陽絕對不會強迫我的。」

「…………」她突然像全身洩了氣一般，額頭抵住我的肩，「啊啊，我真沒用。一下就被識破了。」她又變回原來的陽，變回了撒嬌的孩子。

「妳以為我從沒想過、總是那麼溫柔那麼紳士嗎。」她回握我的手，從我的肩窩傳出悶悶的聲音，「一點都不，我很渴望妳，總是不斷地企圖親近妳，不自量力地想獨佔妳，希望妳只對我笑。」
「我一點都不溫柔。而且我很容易受傷的。」

「但我無法做出讓妳哭的事，妳是我心中…最珍貴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我卻聽得很清楚。
「所以請妳不要……」她摟住我，我整個人被她軟軟地包裹住，「不要再讓任何人碰妳……我真的會瘋掉的…求求妳。」

「陽…」我也抱住她，輕輕撫過她的背脊，「我跟繪里真的沒什麼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可是妳還是喜歡她，對嗎？」她抬起頭，突來的問句讓我不知所措。
「我……」我回避了她的視線，「我不知道…」
「…那，我呢？」她熱切的視線讓我無所遁形，
「陽……」

「對不起，我不該逼妳的。」她拉開了我們的距離，對我低下了頭，「我任性完了。對不起。」
「傻瓜，道什麼歉啊。」我笑著摸摸她的頭，不對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啊。「所以不生氣了？」
「……我怎麼會對妳生氣呢。」她輕輕嘆了口氣。

「小狗狗也不生氣了？」
「啊─那個─」她皺起臉，「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許是打擊最大的也不一定。」
「可是很可愛呀。」我認真的地說，「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妳就像隻被拋棄的流浪狗。」

「可是洗乾淨後才發現原來是隻哈士奇。」真的很可愛耶。又可愛又帥氣。
「哈士奇──」她又更難過了嗎？
「黃金獵犬會比較好嗎？」就毛色來看…我是說髮色。「不過黃金獵犬看起來呆呆的，還是哈士奇比較適合唷。」

「我說，應該還有比哈士奇更帥氣的動物吧。」她開始跟我打起商量，「例如，白狼之類的？」因為她今天穿全白嗎？
「哈士奇有淡色的唷。」我摸摸她的頭安撫著。
「……………汪汪。」


看來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