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

　　映潔當然知道勝翊做了什麼，至於自己做了什麼，她更是心知肚明。

　　這天，雖然看不出勝翊臉上有什麼特殊情緒，不過當他偶爾與她視線交會時，兩人不約而同放出的電力，不只令她心兒蹦蹦跳，連勝翊在剎那間都有極為震撼的感覺。

　　勝翊終於穩穩抓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與映潔的關係即將大躍進。

　　可是……卻殺出一個程咬金！

　　「你說啊！你跟我說清楚，我就不會再纏著你，你說！」汪姿羽帶著滿腹委屈重回山上，一進門就當大家的面挑明，要勝翊給她一個交代，且毫不避諱的就在大廳哭起來。

　　勝翊沈下臉，映潔的旖旎春思也硬生生地被斬斷，恍悟自己跟勝翊發生肉體關係是非常不應該的事，他畢竟是有女朋友的人。

　　汪姿羽的哭聲在大廳裡迴盪，兩三個閒聊中的房客識趣地自動告退，至於彩英姐、映潔和莫寬迪就更懂得迴避了。

　　「你到底怎麼了？你以前的熱情都到哪裡去了？」汪姿羽淚眼婆娑，神情儘是疑惑。

　　「熱情到哪裡去了？」勝翊自問。也許一開始他所展現出來的「熱情」，只是男人純粹對性的需求，他或許熱，但無情。

　　四年來，汪姿羽在他心中只是個稱職的床伴，他惡劣又自私的利用她的身體，對她卻從不動真情，也許他的心已經載滿了對映潔的多種感情，所以失去了去愛別人的能力和空間。

　　他算是欺騙嗎？或許。

　　因為他從不說破自己的無心，還一直利用她來刺激映潔，讓她一日一日泥足深陷，這無疑是他的錯。

　　「你真的變了！」汪姿羽吼著，她不是呆瓜，她當然看得出來他眼裡現在住著的是哪個女人。「是那個吳映潔吧？」

　　受益心中一震，沈默不語。

　　他的心思，汪姿羽並不是全然沒發覺。

　　「被我說中了吧？」好心寒啊！汪姿羽美麗眼眸滲入了一道暗影。

　　「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勝翊真想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他想知道自己在無形中到底表露了什麼。

　　「從你每次做夢時喊的都是潔潔這個名字……」汪姿羽咬牙切齒，身旁男人夢中喊的是別的女人的名字，這對任何一個女人而言，都是莫大的恥辱。

　　「你看過我做惡夢？」他心中又是一駭。

　　「沒有。」

　　「那麼是怎樣？我做了什麼夢？」潔潔從不知道他除了做惡夢會大吼大叫外，還有什麼形式的夢？

　　「我怎麼會知道你做了什麼夢？相思夢吧？」汪姿羽苦笑起來。「你在夢中喊她的樣子總是那麼急切，好幾次我都氣得想踢醒你，不過我都忍了下來。」

　　「你從沒告訴我。」女人心真的很深沈。

　　「告訴了你又怎樣？跟你分手嗎？分手只會讓我痛苦。但對你來說，卻是可有可無、不痛不癢的吧？」汪姿羽忽然變得哀怨萬分。

　　「姿羽……」

　　「你只要告訴我，你跟潔潔是什麼關係？不要讓我心裡永遠存在一個疑問，讓我好過—點，也許我想開了，就不會強求。」汪姿羽平靜下來，似有對這段感情送終的心理準備，可是她眼中的銳氣又說明了她不是輕易妥協的女人。

　　「我跟潔潔是什麼關係？」他跟映潔到底是什麼關係？別人或許一頭霧水，他自己卻愈來愈清晰了。

　　二十二年的糾纏，造就的就是愛恨交織的關係。

　　「不要告訴我，你自己也不知道。」汪姿羽說。

　　「就從小時候的恩怨說起吧！」對汪姿羽總要有個交代，他必須實話實說，否則她不會死心。

　　隨著回憶和敘說，勝翊不再懷疑自己，二十二年來投注了那麼多心思在映潔身上，雖是出於恨，但愛卻是珍貴的附屬品。

　　他在報復的情緒中愛上了映潔！

　　汪姿羽一想到這兒，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被妒火燃燒殆盡。

　　「那麼你其實沒有藍月玦？那只是一個誘餌？對不對？」她問。

　　勝翊沒有回答，汪姿羽已從他的眼中看出了答案。

　　「那，你敢不敢承認……你愛她？」

　　勝翊仍沈默著。這次，汪姿羽更輕易看穿了他，卻一句責備的話也沒說。

　　勝翊可以將四年感情視如敝屣，她不行。

　　


　　不該對勝翊有遐思的！

　　她憑什麼認為與勝翊上過一次床，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昨夜的纏綿不過是一場縹緲的春夢，即使留痕，也只在自己心裡而已。

　　勝翊仍是汪姿羽的勝翊、仍是深恨著她的勝翊，他的恨絕不是她與他共度片刻良宵就會消失無蹤的。

　　她不該有遐思，現在更不該哭！
　映潔仰高下巴，讓淚回流，在她的堅持下，淚水果真一滴也沒掉。

　　「你何必這樣？」莫寬迪站在她背後，雙手握住她的肩頭。

　　「莫大哥，怎麼了？」映潔回頭，笑了一下，楚楚可憐。

　　「你倒反問我怎麼了？」莫寬迪也笑了。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了？我好好的，不是嗎？」

　　「這我可不知道。」莫寬迪一攤手。「誰曉得吳大千金小姐是不是在為情所困呢？」

　　「莫大哥，你不要亂說喔！」

　　「那麼……那顆不敢掉下來的淚，是怎麼回事？」

　　映潔沒回答，因為她不想賦予那顆淚任何意義。

　　「莫大哥，你覺得奇不奇怪？為什麼我媽媽認為我們姊妹三個，一定要在三十歲前嫁出去才會幸福？而我們的姻緣為什麼會跟月玦有關係？」映潔忽然轉移話題。

　　「這我就沒概念了。」他是真的不明白。

　　「你知道我一向叛逆，老是把我爸氣得七竅生煙，可是獨獨對尋找月玦的事，我不只沒意見，還很認真的答應我老爸一定會達成任務。其實，是我自己想驗證我媽的預言和試試月玦的威力。」

　　「月玦的威力？」

　　「我先問你，我們吳家三姊妹不醜吧？」

　　「何止不醜？簡直是美若天仙。」莫寬迪說的是實話，沒有半點恭維的意思。

　　「對，可是從青春期開始至今，我們姊妹三個始終乏人問津，為什麼？長得比我們醜的、脾氣比我們不好的女生比比皆是，可是也從來沒人像我們這樣一路滯銷到底，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很奇怪。」莫寬迪頗為認同。她們吳家三姊妹身上，的確缺少了什麼吸引人去愛的元素。

　　就拿他的感覺來說好了，他還真的不曾想過要去愛她們姊妹三個的任何一個，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與其說我渴望姻緣，倒不如說我想試試月玦是否真有那麼大的力量，能讓我找到真愛和幸福。」

　　「我懂你的意思了。」莫寬迪說。

　　「所以不管我在這裡受到什麼委屈，我也一定要忍到拿回月玦為止。」

　　「辛苦你了。」莫寬迪仍像大哥哥似的摸摸她的頭。

　　「哎！如果莫大哥能夠愛上我的話，什麼月玦不月玦的，我才懶得理呢！」映潔煞有介事大大的感歎著。

　　「就算我愛上你，你也不一定會愛我啊！天曉得你們吳家三姊妹中了什麼月玦魔咒？」莫寬迪說。

　　此話一出，兩人都笑了。

　　莫寬迪說的好！她們吳家三姊妹必定是中了難解的月玦魔咒，才會姻緣難求，非得歷盡千辛萬苦不可。

　　


　　廚房裡，映潔手裡忙著洗米，腦裡卻老想到勝翊，愈想失落感就愈嚴重，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嫉妒汪姿羽。

　　今夜有汪姿羽的陪伴，勝翊不會做惡夢了吧！

　　唉！她何必替他瞎操心。

　　「怎麼還不睡？」

　　映潔擡起頭來，勝翊正倚在廚房門口。

　　「現在還早。」她淡淡的說。

　　「是不是睡不著？孤枕難眠是吧？」

　　又來了！映潔最討厭他每次都用那種挑逗的語氣諷刺她。

　　「你呢？有美女相伴何不早點上床？在這裡瞎哈啦沒意思吧？」映潔只好反諷他一氣。

　　勝翊忽然從她身後抱住她。「你在乎我？對不對？」

　　不知為什麼，他好希望能聽她說些甜言蜜語，比如之前她說的，要對他好之類的話語。

　　「當然在乎。」

　　果然是甜言蜜語。只是她回答得這麼乾脆，勝翊反而很詫異。

　　「你真的在乎我？為什麼？」

　　「我不會說的。」映潔一動也不動，連聲音都顯得好淡。

　　「為什麼不說？前不久你才說過要對我百依百順，結果是這樣？」

　　映潔欲言又止，嘴唇動了老半天，終究什麼也沒說。

　　「你不希望我三更半夜還生氣吧？如果不希望，你就說。否則我生起氣來，你也知道後果通常都不太好。」

　　勝翊將她身子轉過來，虎視眈眈，在映潔眼裡，他的一切行為全是誘惑，如果她願意讓理性決堤，那麼她會在此時此刻熱吻他三分鐘。

　　問題是，她的理性仍是堅守崗位，她無法忘記汪姿羽的存在。

　　她企圖推開他，他卻仍然將她緊緊箍在懷裡，令她動彈不得。映潔不依，兩人拉扯、扭動著，直到廚房外汪姿羽叫喚的聲音逼近。
「勝翊，你這麼晚了不睡覺，卻跑來跟員工調情？」汪姿羽進入廚房時，映潔正巧從勝翊懷裡掙開，不過勝翊抓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放掉的意思。

　　「你誤會了！汪小姐……」映潔說著，卻苦於收不回自己的手。

　　「勝翊，你說呢？」汪姿羽露出很有風度的微笑。

　　「我說嗎？」勝翊眼神銳利，語氣帶刀，連呼吸都讓人覺得有刺。「我說，我想跟誰調情就跟誰調情。」

　　「你……」汪姿羽一下子臉色剛白，剛才有風度的甜美微笑也倏地消失。

　　「邱勝翊，你這樣很過分耶！」映潔怒視著他，試想天底下哪個女人會受得了男朋友跟別的女人調情？而他不撇清也就罷了，還膽敢承認？甚至大言不慚地說想跟誰調情就跟誰調情，這根本不道德！

　　「你接受我的調情，不是更過分？」勝翊忽然將矛頭指向映潔，讓她一時百口莫辯。

　　而他們兩人此時你來我往的爭執，看在汪姿羽眼中，還是在調情！

　　「勝翊，我在房間等你。」汪姿羽說完就走了。

　　「她在房間等你，你快回去，行不行？」映潔氣怒難當的推他。

　　「吳映潔，我去你房間等你。」勝翊說完，也走了。

　　映潔一臉錯愕地愣在原地，恍恍惚惚，想不透現在是什麼情形？

　　她與勝翊之間好像愈來愈曖昧了，而且是勝翊刻意製造的曖昧。

　　


　　「你還真的在這裡！」映潔忙完回房時，看見勝翊好整以暇半躺在她床上看電視，她一緊張便跳到床上去拉他。「快走，快走！你不可以在這裡！」

　　「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勝翊單手枕在後腦勺，另一手任她拉著，仍不動如山。

　　「你怎麼可以在這裡？你的女朋友在你房間等你耶！」映潔真的好緊張，好似自己在偷情怕被發現一樣。

　　勝翊反力將她的手一抽，映潔跌進他懷裡，他立即圈住她的身體，兩人的臉距離只剩下兩公分。「我等的是你。」

　　「不對！」

　　「為什麼不對？我不能要我想要的東西嗎？我想要的東西全在你身上，我不能要嗎？」

　　「什……麼？你要什麼啦？」

　　「如果我說，跟你睡在一起、跟你歡愛，能一點一滴消除我對你的恨，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在這裡？」他慢條斯理的說，好像要讓她聽清楚，卻又有嚇死她的意思。

　　映潔倒抽一大口氣，臉蛋整個染紅，連耳朵和頸項都紅了。她真的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

　　能讓他漸漸地不再恨她，那當然是她真心盼望的，但是用那種方式……好怪！

　　「你在說什麼啊！」她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她就是忍不住又冒出這句多餘的話來。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勝翊大掌托住她的下顎，凝望她的眼神愈來愈熱。「讓我不再恨你，我替你找到了最有效的方法。」

　　「那會傷害到別人……我不要……」

　　「你寧願傷害我？」

　　映潔在他深邃的眼睛裡又看見了自己，而自己正在尋找的是那個在黑暗中茫然無措的小男孩……

　　不，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

　　「我不要再傷害你……」她柔聲說。

　　勝翊輕撫著她的唇辦，命令著。「永遠都不要再傷害我，我不許你再做出任何事情傷害我！」

　　映潔輕啄著他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淚悄悄滑落。

　　佳人的晶淚是情慾的催化劑，勝翊全身燥熱，吻是火，撫觸是火，交融是火，他們不在黑暗中，他們在火裡。

　　她是他恨的人。她是他日夜不停思念的人。她是他黑暗中尋找的人。她是他夢裡牽掛的人。她是唯一能救贖他的人。

　　她是他恨深、愛更深的人。

　　他要在她溫軟的軀體裡獲得救贖，一點一滴除掉心裡的恨毒……

　　然後，愛她，全心全意愛她，讓她成為他最愛的人。

　　


　　露台上，汪姿羽和映潔憑欄遠望，弔詭的空氣在她倆身邊遊走。

　　「我不怪你。」汪姿羽說。

　　映潔駭異的轉頭望著她，眼裡儘是不相信。

　　「真的，我不怪你，也不怪勝翊，他是那麼我行我素的人，他想怎樣就怎樣，誰也阻止不了他，愛他就要忍受他。我不是他唯—的女人，你也不是，所以我不會怪你。」

　　啊？勝翊是那麼花、那麼個性不專的男人嗎？

　　「汪小姐，你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喔？」

「當然不是。勝翊想跟誰好就跟誰好，大部分女人都不能忍受他的風流，只是我比較死心眼，感情也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汪姿羽平靜的說。

　　「你的氣度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啊……」

　　「愛上他那樣的男人，我只有認命了。」汪姿羽眼眶有淚溜溜轉，可見得用情至深。

　　「汪小姐，我對邱勝翊沒有非分之想，我跟他的情況可能有點特殊……」

　　「我沒有怪你。真的。」汪姿羽又重申了一次。「我不會怪任何人的。」

　　這種感覺是很詭譎的，汪姿羽口口聲聲說不怪任何人，可是映潔就老覺得自己做錯事正在被她責怪。就好像一個小孩子考試考爛了，媽媽嘴裡說不生氣、不生氣，可是卻又整天不給小孩子好臉色看。

　　「吳映潔，我知道你跟勝翊的關係，你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我都很清楚，所以我能諒解你想補償他的行為。」

　　「他全部都跟你說了？」映潔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所認識的勝翊，並不是會輕易透露心事的人，而他竟然對汪姿羽毫無隱瞞，足見他對她的信任。

　　「嗯，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秘密。」汪姿羽自信滿滿。    「即使他招惹再多的女人，我們的感情仍是堅不可摧，他跟別的女人只有肉體關係，我則擁有他的感情，所以我跟你們是不一樣的。」

　　你們？

　　汪姿羽無疑是將映潔和其他女人相提並論，這讓映潔有點微怒，但卻也沒立場駁斥。

　　「我還聽他說……你在找一個叫做藍月玦的東西。」汪姿羽特意挑起這話題。

　　連這個都說？那勝翊可真的無話不跟汪姿羽說了！不過此時她提起藍月玦，就不由得讓映潔內心起了疑竇。

　　「有什麼指教嗎？汪小姐？你是不是曾經看過藍月玦？」

　　「我沒看過，如果勝亦有藍月玦這種寶物，他沒道理不給我看。」汪姿羽雙臂交叉在胸前，漾著輕笑，搖了搖頭，好似在笑她太天真。

　　「你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如果邱勝翊有月玦就一定會給你看過，而你之所以沒看過就代表他……沒有？」映潔沒被汪姿羽給唬住，這邏輯還不至於讓她腦筋打結。

　　「你真是聰明伶俐。」汪姿羽說，聽不出是稱讚或是諷刺。

　　「你沒騙我？你真的確定邱勝翊沒有藍月玦？」    一提起藍月玦，映潔就整個人精神緊繃。勝翊可以裝盲裝殘、裝瘋賣傻，耍任何手段將她騙得團團轉都沒關係，但她絕不接受他拿月玦的事來欺騙她！

　　「當然。」汪姿羽一瞼可惜。「吳小姐，你怎麼這麼容易就上他的當呢？傻傻被他騙上山來吃苦受罪，你真有把握兩年後，勝翊會遵守諾言給你月玦嗎？」

　　映潔自信不是耳根軟的人，但是汪姿羽那麼言之鑿鑿，絲毫不像偽裝的，她很難不相信她。

　　「汪小姐，你不會騙我吧？」

　　「我沒騙你，騙你的人是勝翊。」汪姿羽說，眉宇間有股哀愁。    「他買下『月是清境圓』，目的就是引你上山來、將你孤立。為了報復你，他花非常多的心思，我都看在眼裡，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你從頭到尾都知道？」

　　「我說過了，我們之間沒有秘密，我是勝翊在這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汪姿羽淡掃她一眼。「連對你在床上的評價，他都不介意讓我知道。」

　　汪姿羽不等她反應，就逕自走了。

　　勝翊怎麼可以這樣捉弄她、侮辱她？

　　映潔呆呆站在那兒，除了羞愧，已經沒有任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