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只要保持心境年輕，年紀多大也不覺老。所以當一個人覺得自己老了，便眞的老了。因為他這麼覺得，是由心而發，等於說他的心已老。

一般人對別人的“認老”行為會這樣回應：不會啊，你看起來不老嘛。有些人聽到這樣的恭維或安慰，無端從心中開出一朶花來。但我只會在心裡嘀咕：廢話！其實當一個人坦白對你說他老了，他不是介意別人怎麼看，而是終於肯面對現實。歲月無聲，就這樣過了，是一件頗敎人有點嚇着的事情。回望過去，怎麼過這許多年的呢？

心境年輕的人，眞的自己不覺老，反而要別人提醒。我有位朋友就是這樣的人。已屆享受養老金的年歲，心境卻像二十歲的小伙子，壓根兒沒有想過心境與體能是有差異的。依然自信滿滿，覺得隨時可以飈車、跳傘、潛水，甚至可以勝任用鋼索從澳門塔吊下來做高空作業。這種人，就必須經常被提醒，他已經老了！

另一位朋友苦笑，從前只會在情人節、聖誕節之類收到學生的賀卡或祝福，現在換了是母親節！其實從人家口中叫的妹妹，到姐姐、阿姨的過程很長，只是醒覺的那刻腦海中歲月一閃而過，哇，這是眞的嗎？

大抵每個人不管認不認老，都曾經、或將會經歷這樣的情境：塡表格的時候筆尖滑到年齡那一欄呆滯了兩三秒、遲疑了，握着筆的手還可能不經意抖了抖。又或者去看病的時候，被醫生響亮地問一聲幾歲了而心底發出無人聽見的驚呼，才慢慢吐出兩個數字。幸而，大腦的運作是超級快的，那兩三秒的遲疑或無聲驚呼，別人察覺不到。這是直面年齡的必然經歷，彷彿睡夢中忽然被叫醒，有點煩躁也想裝作聽不見。

不能接受自己老去是很痛苦的事情，雖然大多數人都會慢慢適應過來，但總有些人想要把時光逆轉，採取激進的手段。捱刀整容、打針抗衰老。然而，治標不治本。在人間過了多少年的事實，無可改變。運氣不好的話，甚至性命不保，人生的時鐘就此停頓了。

時間的可恨，不是因為它跑得快，而是人們用它計算年齡。但在“不死藥”發明之前，冒大險追回幾年，也無補於事。不是嗎？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201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