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16 00:00:00閱寫協會

【第二人生不遠求】繁花滿樹單眼看 ◎張知禮


                     (圖/江長芳)

從前為了出國旅遊,我購置成套的旅行書籍以了解各國風情文化,對長年居住社區的人文生態卻極為陌生,因此,我開始參加社大的在地文史課程……

 

2007年初夏,我從打拚半輩子的職場退休,歡喜地積極規畫投入博物館導覽志工的行列,並在社大修習攝影課程,打算過幾年等外子也退休後,逐年實現我倆環遊世界及參觀各國博物館的美夢,以照片書寫遊記,留待晚年談笑回顧。不料,竟面臨失明的挑戰!

 

擔心難圓導覽夢

 

退休才半年,左眼罹患黃斑部病變,醫生說最新的療法是眼球注射手術,但不保證一定能消除視網膜黃斑部的水腫。經過幾次手術及轉院求診,折騰了一年,左眼非但沒有起色,視力甚至減弱到只剩0.05,日常生活依靠右眼0.9的視力。醫生只得終止療程,並囑咐定期回診。

 

由於左眼半盲,常會撞到左側的物件或路人,連下樓梯都曾踩空而摔跤,內心雖然十分沮喪,但因始終抱著一線治癒的希望,儘量維持正常的作息與學習。當醫生宣告治療無效時,我整個洩了氣,腦中一片混沌,明知不該怨天尤人,仍不禁泣問老天,我畢生與人為善且注重養生,怎會罹此惡症?醫生說是老化,可我還沒六十歲哪!

 

回想尚未退休時,經常左肩掛著筆電,右手拖著行李箱,單身飛往上海、南京、金邊、仰光等地成衣廠與美國客戶會合,洽談訂單業務;如今連出門買菜都會與人擦撞,還奢談什麼出國遠遊?即使外子不斷安慰我,有他牽手無須掛心,我仍擔心連累了他。再者,導覽及攝影都得仰賴視覺,我多年築夢,今生能圓嗎?

 

彼時,博物館正推出「羅浮宮雕塑藝術觸覺教育展」,領班請我為視障兒童導覽,我心想莫非是老天爺要試煉我?好,就讓我搏最後一次吧!

當天,小朋友在家長及老師的陪伴下,一邊聽我述說相關的神話故事,一邊以手觸摸雕像的複製品。一位小女孩輕撫著「美慧三女神」的浮雕,興奮地說她們好美,她的母親輕柔地問從何得知,她微笑道:「我心裡感覺到了。」

霎時我的喉頭發緊。啊,眼盲心不盲,只要心中有愛,懂得分享,美好人生就在身旁!

 

記錄土地的美好

 

我決定繼續擔任博物館的導覽志工,與觀眾朋友一起分享貼近藝術的喜悅,總是讓我感動不已。攝影課程告一段落後便暫停,以保養眼睛;開始試著用學到的初階攝影技巧在自家陽台和附近公園隨興拍照,偶得佳作,附上數行文句投稿,居然也獲得刊載,心情不但隨之好轉,更深切體認到生命的本質即是苦樂相生。

 

從前為了出國旅遊,我購置成套的旅行書籍以了解各國風情文化,對長年居住社區的人文生態卻極為陌生,因此,我開始參加社大的在地文史課程。這才清楚報章幾度刊載的「華光社區」,距離住家僅一公里,也才知道因為政府要將華光開發為金融特區,這個有歷史的老社區遲早會從台北的地圖消失。

 

我將原本聚焦自身的鏡頭,推轉向外,本著對這塊土地的關心,投入為華光留下鴻爪的師生團隊。我們以單薄的人力與豐沛的熱忱,一步一腳印地與當地居民攀談、蒐集相關的文史資料、錄影與拍照……記錄華光的過去與現在。經過兩年,終於在2010年深秋完成了A2大小的《相遇華光社區地圖》摺頁,望著自己的名字印刷在攝影欄位,我眼底因淚光而模糊起來。

這年的冬天特別冷,小寒過後的周末夜晚,我和外子特地散步到華光,去探訪一株在巷弄轉角處的老梅樹。

 

滿樹白梅在無人的瓦礫堆中燦然綻放,清澈的夜空只有半輪明月,點點星辰落在梅樹上靜靜地燃燒,如夢境般的畫面竟然就在眼前,在單眼注視下,如此真實且美麗。

 2014/07/14 聯合報 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