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15 15:40:15 落葉之楓

【生活/環境/民俗】後山後的慢板快奏 東海岸公路台十一線

 

後山後的慢板快奏
東海岸公路台十一線

撰文/鄭鼎民(經典雜誌編輯)
攝影/杜志剛(經典雜誌攝影)

個人都曾動過心念,將自己置換在另一個時空,好擺脫日漸麻痺的百無聊賴。想像一望無際的海洋,想像吹著鹹鹹的海風,想像賴在海邊做日光浴,想像逃離城市的喧囂,聽著金曲歌手陳建年吟唱「我背著釣竿獨自走到了東海岸」,躺在海邊作作白日夢,想像波西米亞的浪漫情懷……


想像無限,但,真正踏出去的又有多少?因為,「後山」好遠。
到了美國,一個美國同學知道我來自台灣就說:「那你一定很會游泳?海泳?」我愣住了,覺得他問得很奇怪,我不會游泳,而且,不會游泳的人很多;甚至於在南部漁村生活的十年中,很少見到村人在海裡游泳。他為什麼認為來自台灣的一定很會「海泳」?
「因為台灣是個島啊。」他倒覺得我很奇怪。 ——《面對大海的時候》

這是龍應台在思索台灣海島文化主體性時,不禁想到她在美國留學的一段經歷;台灣四面環海,海洋文化的資源,無論有形無形,照理應成為我們最富裕的資產,但歷史的濫觴,中原文化的移入,我們對海洋一向抱著若有似無的態度,好似知道自己是海島國家,但對海卻很陌生。


環顧四周,滔滔台灣海峽,靠近可能會被對岸派遣的「水鬼」(中共軍隊)摸走,泱泱太平洋,總感覺距離遙遠,彷彿只配擺置在地理課本裡,說明我們仍是環太平洋國家的微小注腳。


台十一線,即是在後山邊陲概念下,默默成為離廣袤太平洋最近之路。


據《台灣道路發展史》記載,東部濱海公路花蓮港至大港口,即今靠近花蓮與台東縣界段,為早期由人行走之「產業道路」,而從大港口至台東卑南段,由於腹地較寬廣,於清朝光緒三年(公元一八七七年)闢建道路,日治時期循此路修築,是為台十一線之前身。


二戰後,國民政府來台,開發順序也是先北而南,由西而東,政府以「交通建設為開發之母,尤以公路為最」基本方針,積極進行島內建設。恰好,民國四、五十年代正逢美國對台灣經濟援助,俗稱「美援」,其政策對開發東部資源及土地利用的觀念與政府相契,歷時三年於民國五十七年通車。


花東地區山多陡峭,可以開發腹地本就狹小,比較境內兩條公路,台九線承載了早期移民的鄉愁,中橫公路台八線的開發,或多或少帶有經濟或者政治上人定勝天的思維。


早期這裡其實沒有公路的概念,只有「海岸」道路、「濱海」道路等,用地形及風景直觀地表達道路。五十七年的開通,充其量只是政府將道路公路化,六十四年才依台灣省各級公路橋隧涵洞編號要點編號為「十一」,至此沿用至今,原是政府為方便管理做成的分類,但一般人的印象,恐怕不是政府對路線分門別類的良意,而是專屬於東海岸的想像。

「後山後」時空變化


以這條身處海岸山脈以東,太平洋以西的狹長道路而言,可以用「後山後」來形容交通的不便;過了花蓮大橋的鹽寮村,村內寥寥數戶低矮房子,現在充斥著外地人蓋的各式民宿及遠來飯店,旁邊翻修過的鹽寮派出所,好似海洋公園旁站崗的警衛,與少數留下的陳舊房舍格格不入。


七十幾歲的村民陳敏興用閩南話告訴我,「自細漢時,常常聽長輩說這裡是後山後,後山『勾翻蹬』來到這,早期這附近攏是原住民,哪有現在那麼多的飯店旅館啦。」後山後表達的不僅是地理的現狀,還有居民對自身狀態無力掌握的無奈。


台十一線花蓮段的工務所,辦公室坐落在花蓮大橋東海岸的起點,對公路工程議題著墨甚深的陳麗華,本身即參與許多台十一線工程興建規劃,她指出,「政府公部門心態的轉變」,輾轉呈現公路景觀演進。


她攤開資料娓娓描述,「早期公路只求暢通」,沿線土地資源開發大於本身開鑿意義,公路本身單純為運輸的載體,現在則慢慢考慮到公路與土地的關係。民國七十九年行政院通過國家建設六年計畫,配合七、八十年代經濟高速上揚的時空背景,使台十一線的角色由開發東部資源轉換到「提振經濟與發展觀光」,早期時而細狹,時而彎曲的道路,對政府而言已不符流量的需求,除了土地開發,還要引入外地資源加速交流,拓寬公路便成為當時開發首要方針。


台十一線從花蓮南埔的吉安鄉算起,過了花蓮大橋才算真正緊鄰依山靠海的東海岸,早期的產業道路,拓展至今日能夠雙向會車的兩線道。而板塊造山運動,海岸山脈被抬升隆起,山脈直逼海岸,腹地有限的東海岸,勢必得向兩旁開發。


花蓮境內豐濱鄉以北山脈地質脆弱,一遇颱風,常常容易因山崩挾帶大量土石,造成道路中斷。任職於花蓮縣政府的原住民都固回憶,早期住水璉時,因其行政上隸屬於壽豐鄉,但鄉公所卻在翻過另一座山頭的台九線上,「我們坐客運,沿著公路往花蓮市區,再往南開到壽豐鄉,常常來回就要花掉一天的時間。」

愛恨交織拓寬情


水璉盆地前後靠山,遇到颱風坍方,「我們跟孤島一樣」,出去必須「翻過海岸山脈,經過米棧村,然後再涉水穿越花蓮溪到達花東縱谷的豐田社區」,拓寬後,「至少還可以留一線道讓我們出入」。


看來,國建六年其中目標之一「減少因颱風災害而阻斷交通」,對地方居民產生強烈共鳴,但為何當初的拓寬引起極大反彈?起因於花蓮在地人黃雍熙,曾經在民國八十五年投書媒體,隨後引起《民生報》高度興趣,一連七天為其大篇幅報導,最近他為了蘇花高興建爭議,收集資料,頻頻接受媒體專訪,極力阻擋「九年九百億」的政治大餅,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傻勁,讓人回憶起當初阻擋財團開發火力發電廠案,以及他太太廖惠慶親筆用手寫滿滿的信,陳情各部會首長,質疑台十一線拓寬的必要。假設火力開發廠進駐成功,旅遊書上只要提到東海岸,必去的景點「牛山呼庭」就會從眼前消失。


花東細狹的海岸道路,往兩邊拓寬的結果,不是向海岸山脈借地,就是將路開到更靠近海岸線,為了防止海浪侵蝕道路,投擲消波塊以減低衝擊。「如果要發展花蓮觀光,我請問,挖山填海的政策到底給花蓮帶來什麼好處?」黃雍熙反駁說。觀光產業是花東最大的資產,觀光客行駛於此,常讚歎於這裡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海天一色」在這裡並不是形容詞,如果整條海岸公路都堆滿消波塊,他反問,「誰還願意來花蓮、台東?」


回憶當初的反對拓寬,到今日的反對蘇花高,黃雍熙挑明了說,「外界總以為我們環保團體總愛唱反調,我們不是反對公路,我們反對的是沒有願景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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