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4 23:58:50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巴士撞來,夢斷東京

 

巴士撞來,夢斷東京
【聯合報╱文/紀凡如】
2007.11.24 02:51 am
 

圖/林浩榮
 
 
 
 
 
 
 
 
 
 
 
 
 
 
 
 
 
 
 
 
 
 
 
 
 
 
 
 
 
 
 
 
 
 
 
 
 
 
 
那年東京的雪下得早,在十二月初,大地已一片紛飛了。我因為台灣的大學沒考上,父母因此籌了一筆旅費,讓我赴日遊學。

東京電車上巧遇
車到站人卻悵然

一個人在孤寂的異鄉,每天的生活單調刻板,活動範圍僅限於住處的幾張榻榻米、學校及食堂。直到我遇見了他,生活才多了一些變化。

他是個成績優異的留學生,就讀於東京早稻田大學二年級,身型瘦高、理著小平頭、眼睛細小,笑的時候模樣有點拙,在憨厚篤實的臉孔上,又溶入幾分斯文及細膩。

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電車上,那時已過上、下班的顛峰時刻,電車並不十分擁擠,疏疏落落的仍有些座位。我初抵異地,對日本的交通還不甚了解,深怕錯過了站,兩隻眼睛頻頻對著窗外無盡的皚皚白雪搜尋,可能一副又土又俗的鄉巴佬樣太引人注目了。

「小姐,請問妳要去哪裡?」這是我們用日語交談的第一句話。我操著生澀的日語回答:「田野町。」他看了看我,靦腆的咧著嘴笑:「台灣來的?」「嗯!」我難為情的點頭。

我一時有他鄉遇知音的熟稔感覺。交談了一陣子後,我慶幸我們是在同一站下車。後來他告訴我,他是嘉義人,也是隻身赴日來完成學業,不過父親經商,時常台、日來來去去,每隔一段時日就會來看他。

我們話家常當中,很快的列車已到站了,彼此都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病中怕客死他鄉
我對他更加依戀

之後,我們幾乎天天碰面,我開始對他有好感,看到他總讓我這異鄉遊子倍覺溫馨。漸漸的,我們從普通朋友,昇華為無所不談的知心朋友,也聊起未來抱負、計畫和他的家庭。

我開始有些顧慮,憑他的好家世,人未畢業,前途已錦繡一片,連未來的婚姻,家人似乎已為他鋪設好坦途,讓我這世代務農的農家兒女有著無限的心虛,害怕自作多情,愈陷愈深,也開始儘量迴避他,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可是,愈不願再與他見面,心裡愈是想他。

我隻身在異域,是十分孤寂悲哀的,零零落落的日語,根本無法拓展人際關係,每日在外面對的是生冷面孔,回到住處則望著空蕩的四面牆,空氣幾乎凍結在冰點以下。

後來我可能水土不服,害了一場病,幾天持續高燒不退,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鎮日想著自己會不會就此客死他鄉。在這種絕望的心情下,他竟來找我。也許孤身在他鄉,脆弱的感情較易受感動,如此一場病,拉近了我倆的距離,我對他的依戀與日俱增。

當我病好後,我們的交往更為頻繁,他經常帶我外出。漸漸的,我愛上了東京,尤其在車輪轉動、窗外一片霧茫時,雪地像一幅滾動的畫,沒有盡處。

巴士突然撞過來
他為我擋去撞力

那天天氣依然冷颼颼的,原本短暫放晴的天空,又開始下雪。

我們下了電車、出了驛站,在往淺草寺的路上,一輛巴士急駛而來,一切太突然,讓我來不及反應,背後猛的有一股力量把我推開。我當時跌倒,也不知撞到什麼,腦中空白、一陣暈眩。

當我回過神時,他已倒在血泊中;那時,雪花持續在飄,絳紅的血一下子在雪地暈開了,加上零亂的車轍、片段的記憶,我只覺眼前人影晃動、哨子的「嗶嗶」聲尖銳的在耳邊響、白茫茫雪地是刻骨的寒。

警察到醫院作筆錄時,我半句話也說不出,淚水像潰堤的江水,如何也止不住。他是被巴士正面撞及,替我擋去了大部分力道。後來看到他父母苛責的眼神,我寧願死的是我。

我留學夢斷,腦部出現短暫的失憶現象,回台後又陸續追蹤檢查;或許我那片空白,應該讓它延續。

而那時我的右手骨頭也折碎,右手腕手術後,一道長長的刀痕一直跟著我,是我今生致命的痛。

如今已過了十多年,我不曾再踏上那塊土地,深怕再觸及當年驚悚的那一幕,也不願再舔著當年留下的深深疤痕。

【2007/11/24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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