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我還活著,在人們心裡
我還活著,在人們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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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魯米冥誕八百周年
波斯女奴與林黛玉 我初到瑞典在一所學校學瑞典文時,班上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老師有時要我們用簡易瑞典文介紹本民族文學。一位來自伊朗的同學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國王買了一個美麗的女奴並寵愛她。可是,女奴成了宮女後突然病倒,御醫無法治癒。一夜,為宮女求神保佑的國王在夢中獲悉,將有高人到宮中指點。次日清晨,果然來了一位神醫,他發現宮女身體無恙,患的是心病,便誘導她和盤托出:原來,她暗戀一個英俊的金匠師傅而相思成疾。神醫勸國王把金匠接來,賞賜他並成全他們。國王依言行事,有情人成了眷屬。可是神醫讓那個金匠服用了一種加速衰老的藥物,結果,日益醜陋多病的金匠逐漸受到妻子的冷淡。不久,金匠死了,那宮女重回國王身邊。 我那時就記住了這個故事的作者:穆拉維.魯米(Molavi Rumi,或 Jalaluddin Rumi),古波斯蘇菲主義的偉大詩人。上述故事出自他的長篇敘事詩《瑪斯納維》(Mathnavi),之所以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是因為它使我想起一個類似的中國傳說: 一位讀《紅樓夢》的多情富家子弟,還沒有看完小說,就愛上了「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的林黛玉,求之不得,從此臥床不起,百藥不治。後來,他的父親經高人指點,借用一個園林,依大觀園格局布置安排了一番,然後領著帶病的兒子遊覽「大觀園」。他們從正門進入,經過曲徑通幽處、沁芳亭橋邊,很快到了怡紅院、瀟湘館。剛到瀟湘館前,就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在那裡紡棉花。他們上前請問老太婆:「林黛玉在哪裡?」「淚光點點」老太婆淒然答道:「我就是林黛玉啊!」那苦戀的人聽了此言,想起意中人生活的年代,屈指一算,不禁感嘆明眸皓齒今何在,連聲說道:「這麼老了,這麼老了,不能娶了!」從此霍然病癒! 蘇菲主義有前伊斯蘭文明的泛神論色彩 魯米1207年生於波斯帝國東岸的巴爾赫(Balkh,今阿富汗境內),年輕時由於戰亂隨家庭遷徙到東羅馬帝國的科尼亞(Konya,今屬土耳其)。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早就宣布2007年為「國際魯米年」,以紀念魯米冥誕八百周年。台灣的蘇菲信徒,五月分曾藉「2007年國際蘇菲十日營」為序幕的活動紀念他們心愛的魯米。八月在英國倫敦大學召開的「第六屆國際伊朗學雙年會」上,專門設有研究魯米及其作品的主題。接著,在土耳其的科尼亞和伊朗的德黑蘭,也分別召開了紀念魯米的國際學術會議。據報導,在德黑蘭與會的有一位中國學者穆宏燕女士。 穆宏燕在〈穆拉維與《瑪斯納維》〉(《回族研究 》2005年第2期)一文中認為:「蘇菲派是伊斯蘭教內部衍生的一個神祕主義派別。」這是通常的說法。依照多麗斯.萊辛的蘇菲老師沙阿(Idries Shah)的解釋,蘇菲主義比正統的伊斯蘭早出八百多年,幾乎蘊涵世界各大宗教的基本要素,不是穆斯林的獨占品。蘇菲的救贖之道是「皈依神」。《瑪斯納維》雖然也是魯米解讀《可蘭經》的伊斯蘭名著,但他心目中的「真主」,並非一個位格神,而是充盈宇宙寓於大自然,寓於山水草木之中的「神」。「神」就在你身邊,就在你心裡,不必捨近求遠。這種「皈依神」,有前伊斯蘭文明的泛神論色彩。在魯米看來,個體靈魂要「皈依神」,獲得大自在,必須長期磨練,徹底擺脫肉身和外界的羈絆。修煉的起點是對「神」的無私忘我的「愛」,由此求得「神」恩賜的「智」,借以克服私慾邪念,完善自我,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這就是魯米所說的「神愛」、「神智」、「完人」和「復歸」的過程,最後可臻於「人神合一」的境界。 「皈依神」的拯救之道,其實是自救之道 當我了解到魯米的思想脈絡,重新琢磨國王與宮女的故事時,我終於悟出,魯米筆下的仁慈的國王,原來是「神」的象徵。那兩個故事的異曲同工之妙在於,兩者均蘊涵與佛教類似的「無常」和「無我」的啟悟,均有一位精神分析大師引領執迷的人走出幻境,只是前者兼用魔法,後者更近情理。 魯米詩歌對蘇菲主義「泯滅自我」和「濾淨心性」的教旨的深化,往往以生動的與佛家類似的弔詭的比喻表現出來: 我身即是鏡,亦是鏡中身。 詩人主要以波斯語寫作,可惜筆者只能根據英文轉譯,且譯成古體,因此附錄英文以便讀者比較鑒賞。由這首詩可以看出,魯米的「皈依神」的拯救之道,實質上是自救之道。 魯米曾經有幸遇到一位雲遊的「聖人」沙姆士(Shams),與之結成亦師亦友的關係;結果,在魯米繼承父親衣缽傳道的蘇菲教團引起信眾抱怨,沙姆士悄然離去,從此杳無音信。出於對故人的懷念,魯米寫了不少感情充沛的詩篇,結集時以沙姆士命名。這類詩作同樣以隱喻、象徵等藝術手法,表達詩人對一個「完美之化身」的眷戀和追求,彰顯了「皈依神」的主題,例如下面這首詩: 你我相聚時,通宵不合眼。 魯米闡揚的蘇菲主義,是對戰爭狂熱的解毒劑 在魯米後期潛心創作《瑪斯納維》時,正是成吉思汗率領蒙古大軍西征,摧毀阿拉伯帝國的戰亂年代。因此,這部作品同時滲透反戰思想。今天,魯米熱無論在東方西方長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的和平主義理念,他筆下闡揚的蘇菲主義,好比給狂熱穆斯林原教旨主義一帖降溫的清涼劑,同時也是對一切戰爭狂熱的解毒劑。 在《瑪斯納維》中,魯米往往以諷刺幽默的寓言表達對戰爭的否定。其中有個故事說,空中一隻飛鳥朝下看時,把牠自己投射地上的影子誤認為追獵牠的猛禽,因此頻頻向鳥影攻擊,徒然耗盡全力。另一個故事說,來自波斯、阿拉伯、突厥和東羅馬的四個人結伴而行,在買葡萄吃時,由於語言相異,對葡萄的叫法不同而產生誤會,甚至廝打起來。這樣的諷喻,令人聯想到戰爭,尤其是「聖戰」的荒誕,因為這類戰爭,很可能是因為人們對實質上同出一源的「神」的不同理解和表述而引發的。 1273年,六十多歲的魯米在他度過了大半生的科尼亞逝世,並長眠於此。但是,魯米留下了這樣的遺囑: 不要到墓地找我 【2007/12/23 聯合報】@ http://udn.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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