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

三個閒談者並肩而立，高高站在山崖上。

拱門奇岩王國是風挾數千萬年威力所建立而成的。

位於紅崖客棧旁的科羅拉多河灣，是許多電影的取景之處。

文．攝影◎思理

1探訪遠方的女兒

她靜靜地以手指做梭，牽引著毛線，織出她凝思而成的一種款式；時間長流裡，未曾歌頌過的一種節奏。

她的手指不停地穿梭著。

我們急切地將空氣滑越成一種最清澈最明晰的氣流；時差區域裡，未曾標誌過的一種模式。

我們的翅膀不停地拍打著。

2餃子皮

女兒婚後還住在大學城的那幾年，包餃子，東方雜貨店裡買得到冷凍餃子皮。現在，她住得偏遠，餡兒還湊合湊合，皮可就買不著了。

我帶了個既保溫也保涼的袋子，到鄰近的東方雜貨店，試試可以裝幾包餃子皮。三包疊成一落，第四包就得側身站立了。四包餃子皮，冰箱冷凍層凍著，直到要去飛機場的那一刻，才取出裝進保涼袋裡。

飛機場的空檢員問我，手提包裡是否裝了優格，X光檢查，四包冷凍餃子皮居然看起來像四盒優格。

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餃子皮與我們同坐飛機，同乘租來的汽車，飛越積雪的山嶺，急馳在沙漠地帶的高速公路上，穿梭四個時差帶。餃子皮在她上高中時曾經用來裝午餐的保涼袋裡，慢慢地靜靜地解凍著。一半路途的時候，我們在袋子裡加了些冰塊，也將車子裡的冷氣調得特別低，好讓保涼袋的外殼保持一個盡可能的低溫。

女兒接過餃子皮，滿臉笑容。四包遠路而來的餃子皮，像我們一路受凍的手一樣，還很涼還很凍。

3穿越時差

離家百哩千哩之後，我們遂領悟到一種只有我們的身體能夠儲存的記憶引發的嚴重鄉愁。生理時鐘頑固地堅持它既定的時刻表，完全不理會太陽的位置，不停地提醒我們，該吃飯了，該睡覺了。於是，我們會在不該醒來的夜半醒來，懷疑外頭是否有日全蝕，世界是否已達末日。

我們幾次調前調後手錶的時針，彷彿跟時間舞著一種最新款的華爾滋舞步。

我們謹守旅遊當地的作息，不停地告訴自己，現在當地時間是12點，該吃午飯了，可是我們的舊時間已經下午3點，眼皮慣性地重了起來，該打個盹歇歇了。

同時，我們的身體也開始不易察覺地儲存起另一些記憶，地理的，生理的。

我們人回到家了，身體裡頭那個時鐘卻還停留在另一個時差，沒跟著回來。這回，入夜了，人卻還精神得很，等一覺醒來，都已過晌午了。

4巨石之上之外

我實在不需要多複雜的數學，來計算這塊平板巨石的角度，直直站立在跟前，守護著拱門奇岩（Arches National Park） 王國。

沒有什麼可以一路登頂的密碼暗號，也沒有什麼可以走捷徑的祕密通道，只有靠堅強的意志力，只有靠尋幽探險的吸引力。

登頂的朝聖者們，已經接受巨石之上之外亙古自然景觀的洗禮，神采奕奕，翩翩步下山崗，頻頻宣揚奇岩王國已經不遠的福音。

於是，我收拾起可笑的自尊，手腳並用地，在堅硬直立的巨岩上，一寸一寸匍伏而上，以登上山頂，以頂禮膜拜巨石王國中的眾岩眾石。

5風

毫無疑問地，這一整個拱門奇岩王國，是風挾數千萬年的威力所建立的。

風那隻無形的手，一寸寸地切磋琢磨，雕塑出壯觀的美，卓約的美，奇形怪狀的美。環目所見，盡是讚歎不及的景觀。

風裡，我只能屏息而立，就怕一絲許屬於世俗的濁氣，污染了這一片靜土大地。就怕輕輕的一聲呼吸，吹倒了那尊只靠一丁點兒著力點，矗立了數萬年的大石頭。

6敞篷車隊

遠方的岩石，一個接著一個，像極了一列披灰戴塵的敞篷車隊。

它們沒有一定的時刻表，沒有一定的終點站。

它們起源於一粒遠古的沙礫，一粒最早的種籽，在這巨石山谷，凝聚成一丘一壑。

它們都是巨石演變過程中的遺族，崩離了最原始的那片石原，仍滿懷回到最初的決心。

我們看不到那個時刻表，我們也看不到那個終點站。

7男孩們

說實在，除了會相形見絀以外，我們沒有理由，要他們慢下他們蹦跳的腳步，從這座巨石跳躍到那尊巨石。

他們來這座國家公園，並不是為了頂禮膜拜所有的拱門奇岩，而是為了要挑戰他們自己的能力。

他們跳躍的弧度，模仿著背後的拱門奇岩，一個連接兩個點的距離，遠或近。

即便是他們偶爾難得的靜止不動，也像極了他們身旁沉默無語的大石頭，相機鏡頭裡捕捉的剪影，有成長的速度，快或慢。

所以，我們沒有理由，要他們慢下他們蹦跳的腳步，從這座巨石跳躍到那尊巨石。

8三個閒談者（The Three Gossips）

他們都穿了最高貴的長袍，一種最執著的紅褐色，經歷亙久的地質年歲，從未因烈日的照射而褪色。在如絲一般碩大的石片上，僅有幾絲裂痕。

他們並肩而立，高高站在山崖上，俯瞰巨石王國無邊無際的大原，傲視眾多矮小的奇岩落石。

他們都戴了不同的髮飾。頭巾在後腦勺打了個結，免得被風吹走了。一頂寬邊方帽，遮雨擋冰。一頂朝後戴的帽子，帥氣十足。

他們碩大無朋的背上都背著背包，遠足過千萬年。背包裡應有他們一路行來的筆記，一路撿拾的寶藏。

附近的「大法院」，有它審理不完的法律事故，另一類的訴訟，另一類的辯論。

不遠的「公園大道」，有它響噹噹的名聲要維持，另一種年代的摩天繁榮。

這「三個閒談者」站在一旁，有千千萬萬卷歷史要教予人類，有故事要說給飛鷹聽，有閒話要交給浮雲帶走。

9科羅拉多河畔

我們都慢了下來，把穿越崇山峽谷的澎湃急湍，拋在後頭。

怒水已成記憶，窄谷已成歷史。

我們的聲音，變得和婉。我們的歡欣雀躍，也平靜了下來。

在大河的轉角處，我們都是歇腳的旅客。

10紅崖客棧（Red Cliff Lodge）

很多電影曾在這河灣拍攝，一票高高騎在馬上的牛仔，就從這牧場的大門，雄赳赳氣昂昂，任務在身般地出發，去追殺壞蛋，去搶救弱小。探險片，西部的，現代的，都在這肥沃的河灣處，盡情發揮過。

客居的木屋，就在科羅拉多河邊。河水已緩，卻仍持續流向大洋，河岸上的樹留不住它，低垂的樹枝也只能勾出幾筆漣漪。

陽台上，可以看見太陽在四周紅褐色山崖上投落的影子。僅僅是一朝一夕，也已經足以教人流連忘返。

夜裡，群星閃亮，呼朋引伴，在整座國家公園大岩石群數千大大小小的拱門窗口中，穿來穿去，在山崖上盡情嬉戲。它們也坐到這牧場客棧的柵欄上來，嘰嘰喳喳，講些故事，叮叮噹噹，敲些仙樂，把我們一一兜進夢裡。●

自由時報-97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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