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31 21:27:55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雪中劫(二)

 

雪中劫()

 

【聯合報檀雍】

2008.03.22 04:15 am

 

 「這位朋友渡江去往何處?」瘦弱漢子很隨意的問。

沒等中年書生開口,那邊老船夫已經討好的先道了出來:「他去洛陽,唉,挺遠的地方。」

漢子一愣,隨即面露驚喜,說:「洛陽,那可太巧了,我也是去那處。如此看來,你我二人倒不妨在這雪天做個伴,也省得路上一人寂寞。」

中年書生未置可否,老船夫卻又搶著替他回答了:「是啊,是啊,兩人結伴,那是最好了,聽說現在江北盜賊橫行,若是單身而去,還真的令人擔憂掛念。」

「不知這位朋友如何稱呼?在下只是個江湖遊醫,名叫盧凡。」漢子點點頭,笑著問。

中年書生抬起頭來,面露難色,盧凡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奇道:「莫非你有啥難處嗎?」

老船夫嘆了口氣,顯然也為這中年書生的不痛快感到些不滿。如果不是看在那錠黃金的分上,他才懶得繼續搭理那傢伙。

中年書生面部肌肉抖動了兩下,唯唯諾諾道:「我,我叫周一世。」

盧凡目光突然停留在了周一世灰袍下露出的黑色長靴,略帶驚訝的問:「原來這位朋友是官府中人啊。」

聞聽此言,中年書生臉色大變,慌忙將雙腳收攏,儘量往袍角下遮掩那雙官靴,口中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的,只,只是在杭州府中做過一年的賬房。」

聽盧凡說這中年書生是官府中人時,老船夫也不禁吃了一驚,聽了他解釋,心中方才有些安定。

「哦,你在杭州府中做過事,難怪聽你口音是江浙人士,想必此行也是從浙江那邊過來的吧。」盧凡轉頭望向爐火,隨意的問。

周一世點點頭,盧凡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這月頭上杭州地界發生了一件大案,不知道周兄可曾聽說?」

中年書生慌亂的搖搖頭,雙手一顫,輕輕拽住腿邊包袱,將它拉得貼緊身體,老船夫聽說有了大案,那好奇心立刻就上來了,急忙問:「這位 盧 先生,那浙江又發生了什麼案子?可是強盜殺人越貨,或者奸夫情殺那些離奇古怪的命案?」

盧凡端起茶缸大口吞下些熱水,用手背拭拭嘴角,將茶缸遞還給老船夫,嘆道:「卻比這些更加離奇,匪夷所思。」

老船夫更加有了興趣,都忘了手中的茶缸,那手便就那麼懸在空中,目光急切的投向對面的瘦高漢子。

盧凡正要繼續說下去,外面風雪聲中,隱約夾雜傳來積雪被踐踏的噠噠聲,聲音來得很快,片刻後就出現在不遠處,艙裡的人都聽出來了,那是馬蹄飛踏而至的聲音。

「今天真是奇怪了,平日裡都沒什麼人的,反在今日這麼個倒楣天氣裡,來了這許多人。」老船夫不解的搖搖頭。

盧凡眼中也顯出絲困惑,然後道:「想來也是趕船之人,老船家何不去迎進來呢?」

老船夫望了中年書生一眼,那人正拚命把頭往領口中縮,心中嘆氣,這人的身子看來還真不行,艙裡如此暖和,他居然還覺著冷。

艙門打開,翻飛的大片雪花飛蕩飄進,隨之而來的,是女子銀鈴般的聲音:「這位船家,今日可還過江?」

「過,過,姑娘莫非也有急事嗎?」老船夫慌忙說。

那姑娘飛身躍下馬,動作輕盈靈活,看得老船夫有些眼花。那匹馬渾身棗紅,口鼻噴出白氣,發出低低嘶鳴。

老船夫有些遲疑,道:「姑娘,船身小,這馬可上不去,如何是好?」

那姑娘咯咯笑起,道:「船家不用擔心。」說完,轉身在那馬耳輕聲幾句,將馬拉轉頭,在牠身後輕輕一拍,那馬長嘶一聲,便起腿朝來時方向奔去。

老船夫有些呆了,驚訝的問:「這,這馬你便不要了嗎?這可是匹數一數二的好馬啊。」

那姑娘笑得更開心了,道:「這馬本也是朋友相借,現在用不著了,自然還讓牠回家去。」

老船夫嘖嘖讚嘆,忙閃開身子,讓那姑娘進到艙房裡去。

如蘭清香頓時在艙內瀰漫開來,伴隨女子輕鬆的笑語,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也變得活潑了幾分。

那姑娘四下看看,便貼著盧凡右手坐了下來,四人圍著火爐,倘若再有人來,這艙內便要顯得擁擠了。

瞧這姑娘容貌,也就十六、七歲,腰間別一縴細短劍,雕紋鏤金,當是女子防身裝飾之物,身裹黑皮裘襖,領間翻出油亮貂毛,瓜子細臉隱在其中,面色紅潤,蛾眉粉黛,烏髮盤髻,中插銀針吊珠髮簪,看起來好不可愛。

「大雪天瞧把姑娘家凍的。」老船夫邊說,邊拿起那發黃茶缸,用衣袖擦拭杯沿,然後倒入熱水遞了過去。

那姑娘眉頭一皺,顯然瞧見那髒杯,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噁心,老船夫尷尬的笑笑,忙收回手去,說:「烤烤火,烤烤火也就暖和了。」

女子點頭笑笑,伸手從隨身繡花荷包中掏出錠銀子遞了過去,比起適才盧凡那錠又要大上了幾分,老船夫喜得兩眼瞇成了一條縫,慌忙接過,藏入懷中。

那姑娘看看艙內眾人,噗哧笑出口,道:「我原以為雪天只自己一人要過江去,卻沒想還有兩位大哥先一步在此等候。小女名叫玉蝶,不知兩位如何稱呼,又是去往何處?」

盧凡未及開口,卻被老船夫先搶了過去:「姑娘真好聽的名字,他兩人都是去往洛陽,這位是盧凡盧郎中,那位是周一世周……周師爺。」

他用手指向對面兩人,說到周一世的時候,愣了下,心中暗思,既然他在官府中當過差,那自己還是稱呼他周師爺為好。

姑娘咯咯笑了起來,臉色越加的紅潤,道:「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情,我也是趕往洛陽。」

啊,老船夫聞聽,手一抖,茶缸中的水顫了顫,差點濺出,道:「果然是巧,這般的巧事,我撐了數年的船,卻還是頭次碰到。」

盧凡緩緩道:「這正是風雪留人步,只道客歸來,鄉音大不同,卻是一路人。」

「哈哈,說得好。」玉蝶與老船夫同聲讚起,周一世卻縮在角落,不發一言。

老船夫知周一世不喜說話,也不再理會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盧凡身上,問:「 盧 先生剛說到那杭州奇案,何不將詳情細細說來。」

「可是那富陽張知縣殺妻滅子一案?」玉蝶忙接上問。

盧凡點點頭,老船夫驚訝道:「哎呀,玉姑娘你也聽說了?」又轉頭望向周一世,略帶不屑道:「周師爺從浙江一路而來,卻怎的未曾聽說。」

周一世面中呈出絲尷尬,喃喃道:「我,我出來已經多日。」

老船夫又轉回頭去,興許年紀大了,反而對那些俗事更加關心,忙又道:「殺妻滅子,咦,聽來極是恐怖, 盧 先生可否再說詳細點,讓老漢也飽飽耳福。」

盧凡嘆口氣,道:「此事發生在本月初二,張知縣府中管家清晨起來,按慣例去老爺屋前請安,卻無人應答,房門虛掩,那管家心中奇怪,也就壯起膽子推門進去,這一看,當真嚇了個魂飛魄散,自家主母渾身鮮血倒在地上,早已死去多時,而那尚未滿月的公子卻被人摔在硬地中,頭骨碎裂,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鮮血濺了一地。」

盧凡說得彷彿身在其境,老船夫嚇得雙手亂顫,杯中水這次倒真的濺了出來,落在衣衫上,濕了一塊,他卻還不自知。玉蝶姑娘臉色發白,雙眉緊鎖,可見其心中也感驚懼。

盧凡目光有意無意的掃向周一世,那書生模樣的人透過衣袍現出微微顫抖,不知也是心中恐懼還是風寒滲入。     (二)

2008/03/2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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