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雪中劫(一)
雪中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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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寒江渡客 北宋靖康元年,冬。 寒風如刀,冰雪試之,雪地中卻有行足跡,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在荒野中向北一路探去,緊隨而至的漫天鵝毛很快就將那痕跡吞噬,餘下白茫茫一片,還有誰會注意到曾有急行趕路之人在這年關前的辛苦奔波。 江邊渡口泊著隻小船,大雪遮掩下,那船身竟也與周邊景致化為一體,倘若不是艙中有裊裊熱氣騰出,卻教人短時難以察覺。 喀嚓、喀嚓的聲音從雪簾後透出,耳尖之人當可聽出那是厚重靴底踩爛積雪之故。聲音逐漸逼近,一灰白臃腫身影朦朦朧朧浮出,逐漸顯得清晰。他半低著頭,雙手緊摟在胸前,用力將棉袍領子拽攏,似乎生怕有一絲寒氣透了進去,頂端長巾束髮,沾滿落雪,面龐此刻已被數九的寒風颳得泛紅、起皺,顎下長鬚更早已凍結成塊。 他停下步來,似乎也注意到了那和著雪花翻飛散開的熱氣,眼中透出一絲暖意,任誰在這冰雪天孤獨的走了許久,此時見有他人,心中都不免會升出股溫暖來。 「有人嗎,船夫在嗎?」他輕叩艙頂,手軟軟的拍上去,卻連頂上的積雪也未震落下來,聲音更是顯出極度憔悴與疲憊。 隔了半晌,裡面才有輕微動靜傳出,艙門吱啞著緩緩朝外推開,探出個蒼老頭顱來。那船夫約莫有了六十來歲,灰髮中藏著數根銀絲,用髒布裹起包在頭上,軟軟的眼皮無力的抬起條縫,彷彿經受不起這漫天白色的耀眼,紛揚的雪花飛舞捲進艙內,老人猛的哆嗦了下,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舊襖。 「客官是要渡江嗎?今日風雪大,不渡了。」老船夫大致打量了下岸邊這人,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匆忙丟下一句,整個人又快速縮回了艙裡。 砰砰砰,敲打聲音又響了起來,卻比適才稍許急促了些。 過了片刻,裡面傳出不耐煩的聲音:「我不是說了嗎,今日風雪大,不擺渡。」 砰砰砰,外面之人還在拍打船板,用的力道也大了少許,頂檐邊的積雪終受不了震擊,從中裂開一塊,順著邊緣滑落下來,跌碎在那人深黑的長靴上。 啪,艙門被快速推開,現出老船夫憤怒的面容。老人在探出頭前,已經想好了罵詞,在這樣一個寒冷日子中,竟也不得清靜。他伸出頭去後,張著的嘴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怨氣更是僵在了臉上,老船夫驚訝的看見雪中那人伸出的右手中托著一枚金錠,在漫天的白色中,擱在眼前的金錠越發顯得刺眼。 這金錠看來少說也有十來兩,船夫在心裡嘀咕,自己便是撐上幾年的船,怕也掙不出這麼多金子來。那人僵硬的右手裸露在寒風中,微微顫抖,金錠似乎也快從他手中滑落,老船夫急忙伸出手,一把接過,面上轉出笑容,說:「這位客官,先進艙來暖和暖和。」 艙內很暖,當中一個小炭爐火燃得正旺,上面擱著的茶壺中發出輕微的吱響,那是將開的壺底水泡泛起。 雪中之人抖了抖身上積雪,一身灰色長袍完全露出,他取下挎在左肩的藍色布包,尋了空處坐下,將包袱置於腿旁,嘴裡呵著氣,紅腫雙手探到爐前輕輕搓動。 看其相貌,約在三十來歲,似一中年書生,老船夫笑了下,順手從身旁取過一發黃茶缸,又拎起壺倒進些熱水,遞了過去。 「喝點熱水吧,身子暖和起來會快些。」 那人感激的看了老人一眼,急忙雙手捧過茶缸,置到嘴前,略微猶豫下,挑手把處擱到口邊,輕輕吹下,啜了小口,然後馬上將嘴移開,吸起氣來。 老船夫忙道:「水燙,慢點喝。」 那人點點頭,將茶杯捧在手中輕輕轉動,眼神帶著種茫然,無力的投向爐中紅光,似乎有著滿腹心思。 「現在風雪大,等稍晚點,就送你過江去。」老船夫一邊用火鉗往爐中添炭,一邊說道。 那人還是點點頭,不做任何言語。 艙房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多了個陌生人,卻反讓人感到難堪。外面的風雪更加大了,掠過船身,吹打得木窗擋板劈啪作響。 「客官這是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呢?就快過年了,出門的人可是比往常少得多,特別是在這樣的風雪天中。」老船夫看著他,不緊不慢的問。 那人終於開口了:「我這是去洛陽。」 老船夫愣了下,然後同情道:「洛陽?那你過江後可還有好幾日的路要趕。是趕了回家過年嗎?」 那人遲疑下搖搖頭,接著低頭喝起茶缸中的水來,老船夫嘆口氣,也不再說話。 風雪卻無絲毫減弱跡象,天地間一片昏茫,雪花鋪天蓋地席捲而下,連那浪濤洶湧的江面似乎也要被壓了下去。 小船開始起伏搖擺得厲害,老船夫慌忙將茶壺掛在炭爐上方的鐵鉤中,那書生模樣的人面上卻逐漸流露出焦急,不時透過窗隙打量外間的風景,眉宇間透出淡淡的憂慮。 「這雪啊,說來就來,說停就停,急不得的。」老船夫彷彿自言自語般道,同時趴住窗隙往外望去。那人卻無絲毫表情,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咦,老船夫突然皺眉低呼,驚奇的說:「真是怪了,莫非還有人要渡江不成。」 中年書生眼中閃過一絲驚慌,老船夫卻未注意,繼續朝外望去,遠處一個模糊人影緩緩行來。 待那人走到近處,老船夫看得心中稱奇,風雪中這人身形高瘦,面色青白,頭束方冠,穿一襲靛青長袍,手中提著個長條方箱,雖有凜冽寒風撲面,卻是步履悠閑,仿如在自家庭院中閑散踱步般。那身後雪地,似乎難以瞧出有腳印留下,咦,老船夫暗自驚嘆,喃喃道:「莫非這就是江湖中傳說的那踏雪無痕的本事。」 這人顯然也是遠遠見到熱氣,逕直走到船前停下步,朗聲道:「可有船家在嗎?」聲音洪亮,竟將趴在窗口的老船夫嚇了一跳,回轉身,用徵詢的目光掃向那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略微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勉強點點頭,老船夫慌忙起身打開艙門。 「船家可還渡江?」外間傳來那漢子爽朗的聲音。 「現在風雪尚大,需等小些才可。」老船夫回道。 「無妨,我便等上就是。」那人說著話,已是低頭跨入艙內,老船夫慌忙朝後退去,只恐慢了一步,要被那漢子撞到。 那人進來,見到中年書生,不由一愣,顯是未曾料到裡間還有他人,忙退了出去,將手中方箱擱在船頭,才又返了進來,在那書生身旁空處坐下。 艙內本小,此時坐進三人,倒顯得有了些擁擠。 老船夫慌忙取下茶壺,還用書生先前拿過去的茶缸盛上熱水,遞給這後進來的青瘦漢子。那人也不客氣,伸手接過放在一邊,又從懷中掏出塊銀錠遞給船家,老船夫喜得眉角也翹了起來。 這瘦弱漢子輕嘆口氣,開始用衣角懶洋洋的擦去臉上殘存的雪水,中年書生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用眼角打量坐在右邊這人。 漢子約莫三十五、六,面瘦骨高,眉淡唇薄,衣著單薄,卻不見他有寒意,目光漫不經心掃過處,內中似有精光閃現。這漢子注意到了中年書生的偷看,略微皺眉,扭頭視去,中年書生嚇得頭一低,兩眼移向別處。 (一) 【2008/03/21 聯合報】@ http://udn.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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