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牠收小費 圖／吳怡欣

牠當守衛有得賞
他的民宿夢有牠

大福體型碩大，頗唬人，所以牠住在我們巷子時，出入的陌生人變少了；當別的巷子鬧小偷時，只有我們的巷子安然無恙，大福成了最佳守衛，也因此得到居民給牠的回報。

那時每天早上，有輛麵包車總來我們社區叫賣，大福一聽見麵包車的音樂響起，就會跟著買麵包的人群排隊。身無分文的大福，也總能吃到牠最愛吃的肉鬆麵包，因為總有人會幫牠付錢。大福固然為社區製造了趣談，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狗，所以我還是希望能幫大福找個固定的主人。

我曾試著把大福帶回家，但當時我家的兩隻十五歲老狗，年紀雖大，脾氣可不小，一見到大福登堂入室，老姊弟倆生平頭一遭同心協力抵抗外侵，大福卻傻傻的站著毫不抵抗。

其實大福的力氣足可咬斷老狗的脖子，但大福沒有這樣做，我只好無奈的把大福帶回牠住的空屋院子，然後緊緊擁住牠，內心滿是歉意；大福為我們無怨無悔的付出，但我卻沒有能力給牠一個家。大福瞇眼看著我，溫柔的舔掉我臉上的淚水。

後來，一對原住民戀人搬進這間空屋，男的叫小胡，在附近車行開計程車；這間空屋是小胡的表姊讓他們借住的。而那女孩叫潘潘，據說在夜店打工。我很感謝他們不但沒把大福趕走，還讓大福進屋，更在閒暇時帶大福四處遊山玩水。

這對戀人最大的希望是等存夠了錢，回台東蓋民宿。原本計畫民宿的主人只有他們兩個，後來也把大福算進去了。

他患糖尿病昏倒
牠心臟有蟲無救

半年後，潘潘結婚了，新郎卻不是小胡。小胡失戀後，大福幫小胡療情傷；當小胡開車出去時，大福就跟著車跑到街口，然後目送小胡消失在車陣中。小胡回來後，大福玩球給小胡看，笨拙的動作常逗得小胡很開心。大福的心意小胡完全明白，他告訴我，為了給大福一個固定的家，他要努力賺錢，以後他的民宿就用大福當招牌狗，他要訓練大福幫客人拿拖鞋、拿帳單、收小費。

有一天，小胡告訴我，大福的腿嚴重水腫，會咳嗽、不吃東西，我們帶牠去獸醫院，檢查結果是心絲蟲感染。流浪過的狗，往往都有這種病，那是經由蚊蟲叮咬而感染的心臟寄生蟲，治癒率不佳。我安慰小胡，大福的醫藥費他不用擔心，而且大福一定會好起來，因為牠還等著當民宿的招牌狗呢。

大福生病後的某一天，小胡的車行派人通知我，說小胡午休時昏倒送醫了。那時我才知道小胡患有嚴重的糖尿病，以前潘潘在時會盯著他吃藥、控制他的飲食，但潘潘走後，粗枝大葉的小胡沒按時吃藥，飲食也沒節制，導致血糖異常昏倒。

他住院期間，天天嚷著無聊，我因此借他一本「只吠過一聲的狗」，書中有趣的狗故事，令小胡看得哈哈大笑。他說：「我們大福也跟書裡面的狗一樣亂放屁，臭死人不償命啦。」

那段日子，我跟外子輪流在小胡家照顧大福，因為大福的病已日趨惡化，連走路都很困難，但牠只要一聽到汽車經過的聲音，就抬起頭看看是否是小胡回來了？我擔心大福可能等不到小胡出院，決定帶牠去見小胡。

次日，我跟外子開車準備帶大福去看小胡，大福可能知道此行意義重大，居然奇蹟似的會走路了，還自己跳上車，沿路吐著舌頭，興奮的看著窗外。

到了醫院門口，小胡已坐在花壇邊等待，大福把頭埋進小胡懷裡，小胡抱著大福，不停的說：「大福，我們兩個一定要早日康復，我們要一起回台東蓋民宿，對不對？」

大福的尾巴一個勁兒的搖著，算是回答小胡的話。然而，那天深夜，大福終於死了。

他說牠不守信用
也失去求生意志

第二天，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告訴小胡這個死訊。怎料，小胡竟先開口說：「我昨晚夢見大福在一塊很漂亮的草地上跑，無論我怎麼叫牠，牠都不理我，大福是不是死了？」

我點點頭，小胡低下頭，淚珠滴落被單上，喃喃的說：「大福，你跟潘潘一樣不守信用，你們都不肯跟我回台東蓋民宿，你們都在騙我啦。」

我說：「小胡，別這樣，女朋友跑了可以再交，狗死了也可以再養一隻，你說，你要什麼樣的狗，只要你說得出來，我都可以找給你。」小胡看著我說：「妳難道不知道有的感情是不能代替的嗎？」一時，我無言以對。

小胡出院後，就由家人帶回台東老家休養，曾打過一通電話給我，謝謝我們夫妻在他住院期間對他的照顧，並且說，等他工作固定後，會再跟我連絡。我則幻想著，也許他正在為自己的民宿努力打拚。

一年以後，我從郵差手中，接到小胡住院時我借給他看的那本「只吠過一聲的狗」，還有一封自稱是小胡的表姊寫的信，她在信中寫道：「小胡因為糖尿病合併腎臟病變，已在兩周前回到天父身邊了。自從失去潘潘跟大福以後，小胡就鬱鬱寡歡，因為小胡覺得，他已失去了愛跟希望，連生活的動力也一併失去了，加上他的病情控制不好，後來連眼睛都出現問題，小胡已完全沒有求生意志……」

我看完信後，一邊掉淚、一邊罵小胡沒出息，不過是失去一個女人跟一隻狗，哪至於連自己的健康都不珍惜？但耳邊卻響起小胡曾對我說過的話：「妳難道不知道有的感情是不能代替的嗎？」

如今，每當我經過那間小胡跟大福曾住過的屋子，我都會想起溫柔憨厚的大福，以及一生執著於愛和希望的小胡，但願他們能在天國長相廝守。

【2008/08/15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