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02 20:05:44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楊老師的三字經--獻給佛光大學楊松年教授◎謝鴻文

【藝文賞析】楊老師的三字經--獻給佛光大學楊松年教授◎謝鴻文
 
 刊載日期:2008-09-02  
 

 到佛光讀研究所以前,其實我並未感受到「世界華文文學」的重要性。二00二年九月初,將行李收拾妥當,赴學校宿舍報到後,開始選課,左思右想後,選修了楊松年老師的「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理由不是我喜歡,而是我不懂。
來自新加坡的楊老師如數家珍的細述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華文文學史,對我而言,真是視野大開的跳出中國文學、台灣文學的範疇,去注意到「世界華文文學」的存在。「離散」、「飄流」、「後殖民」、「身分認同」……這些關鍵詞就像附生植物般纏繞住瘦削的我,但總是如此的論述,漸漸讓人覺得有點鬼魅森然,好像是來吸懾主體精魄的惡靈,使人混沌茫然起來,久了便開始有點厭倦再聽到這些詞語的喃喃。
第一個學期末,我心裡有點游移不定,到底要對世界華文文學投注多少心力,還是僅只聽聽,學分拿到手便罷休?
後來我硬著頭皮去向楊老師招供,說我的研究興趣先是兒童文學,再來是戲劇,然後是現代散文,對台灣與大陸以外的華文文學所知有限,可能也不會投入研究。老師聽了只是瞇著眼笑,那笑容似春陽和煦,以輕輕揚起的尾音告訴我:「很好啊!」我有些錯愕,本以為老師會苦口婆心叫我不要放棄云云的長篇勸說,沒想到竟只有短短三個字!
「別忘了,兒童文學也是華文文學的一部分,兒童文學很少人做,你要做,很好啊!」老師繼續給予鼓勵說。
這是我研究所學習的開始,啟程便順暢無阻,而且帶著老師賜贈的「很好啊!」這個關鍵詞,我把它奉為「三字經」新典,爾後跟著我的研究生生涯,讓我確定了自我的「身分認同」。對一個研究生而言,這是很重要的認知階段,通過了,才能對自己的研究領域真心的喜愛。於是我就成了所上除了大師兄錦成學長之外,唯一以兒童文學為主要研究的研究生,其他領域的文學就像我偶爾嘗試的甜點,小食幾口,增加一些人生的體驗,但多了便覺不適。
不過和楊老師有較多的交流與認識,則是要等到碩士班二年級時。本來應該一年級必修的「中國文學理論專題」,我因故沒修,延後至二年級才修課,同時修課的還有班上另一個同學蕙萱。上課地點就在老師的研究室,我第一堂課時早點到,敲了門進去,沒想到幸運亦因此來敲我生命的門。
楊老師上課直接打開電腦上的Power Point檔案,習於電腦操作,在老師這年紀的教授群中並不多見。「中國文學理論專題」這門課,老師從古典詩學的論述源流說起,以溫柔敦厚的詩教為湧泉處,汲取古人觀詩的批評方法。畢生浸潤於此,溫柔敦厚似乎也成了楊老師的情性;教之以書,對學生同樣寬和包容。因為只有兩個人上課,老師難免會留多一點時間與我們討論;有時上課講到我沒興趣的部分,會偷偷地望著窗外的青山藍天白雲,就發呆答不出,只能尷尬的接腔:「我再想想看。」老師沒有絲毫慍色,還是一派輕鬆。教學這麼多年,老師當然知道我們的反應是不是用心思考反芻過,但老師彷彿也看穿了我不是那種喜歡在群體中說話的安靜特質,所以更多時候他會示意我下課後留下來討論,這也算是「因材施教」吧!我的膽子只有在不被其他人注意的情況下才能拿出來,放心跟老師請益。
楊老師常會為我開書單,建議讀的書我都有找來,不過我得坦誠,有時我會怠惰,不是每一本都讀完,就不好意思跟老師報告讀後心得了。有一次我讀完劉若愚的《中國文學理論》,書中談到宇宙、作家和作品的相互關係,中國形上理論中把詩人視為既非有意識地模倣自然,亦非以純粹無意識的方式反映「道」,劉若愚做了一個比喻說,「好像他是被他所不知而又無力控制的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所驅使的一個被動的、巫師般的工具」。讀至此,我承認我有點目眩神迷,本來我就頗喜歡以道家追求自然之道的直覺關照來體驗文學的美感,劉若愚的形容給予我靈感,乃決定期末作業以道家思想觀點來詮釋陶淵明詩中的「自然」。告訴老師後,他還是一貫從容的語氣,提醒我這不是獨創的議題,但也沒有斷然否定我再發掘出新的研究面向的可能,「要融通。」老師告訴我要先把陶詩讀通,再對照道家思想理路,不可貿然將道家思想套在陶詩上,融通既需智慧,更要慎思用心。不知道楊老師給別的同學的忠告是否也是如此用語簡省,老師該不會把我當聰明人,以為我一點就通了?
其實不然,我的理性思維總是會半路拋錨,一遇狀況,我常常不是馬上解決,而是先逃避去另讀無關的他書,隔一段時間才又回來面對問題;後來我發現,做為一個研究者,很多時候我也是用創作時的直觀領會在詮釋被批評的作品,這倒有點接近禪,看待現象與事實不是倚靠邏輯和語言,而是生命本身的悟。幸好,楊老師總能給予學生極其廣闊的自由空間,不干涉、不主導、不以師為尊來要求學生服從,我就繼續任性下去了。
學期中,有幾次蕙萱請假沒來上課,獨留我與楊老師相對,老師一點也不馬虎隨便,照樣認真教學,當然我也得一直跟上老師的討論節奏才行,視林美山上總是誘惑人的山嵐雲霞不顧,把它們鎖在窗外,暫時攻不進我的心。
下課時分,天晴時林美山上必定已是彩霞滿天,偶爾老師會跟著我們同學一起去曙U用晚嚏A但機會比午壑眻o多,老師常去山下用嚏A原因很簡單,他直率地說宿舍曙U:「不好吃。」然後又是一陣溫和的笑。
是啊,在佛光就學期間,我沒見過楊老師生氣的樣子,他總是笑臉迎人,我不禁想起《禮記》:「和順積中,而英華外發,唯樂不可為偽。」這本義是指音樂是人心情感的真實表現,不可複製假裝;我深深覺得楊老師的笑容與內心的寬厚,是他的性情表徵,非偽裝的表象,那是我在文學研究方法之外得到的饋贈,於是有一回黃昏在宿舍陽台上看見老師從路上走過,我好像看見了一朵綺麗的流雲飄過。※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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