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追求自由幸福的女性悲劇--談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下◎歐宗智
【藝文賞析】追求自由幸福的女性悲劇--談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下◎歐宗智
刊載日期:2008-09-13
安娜誠實面對自我的堅持,有別於一般女性。俄國上流社會本質虛偽,完全被金錢權勢所腐化,人與人之間只有利害關係,充斥謊言,習於互相欺騙,但安娜具有真誠性格,不同流合污。當她與富有、聰明、高貴、迷人的佛隆斯基相遇的剎那,佛隆斯基完全被她所吸引,「不是因為她很美麗,不是因為她身上所展現的優美、謙和與嫻雅,而是因為當她從身旁走過時,在她秀美的臉部表情中有著特別親切溫柔的神色」,佛隆斯基還發現她身上有一股被壓抑著的生氣,洋溢著過剩的青春;安娜則明顯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衝動。接著在舞會中,邀舞的佛隆斯基,眼神流露傾慕之意,而安娜眼裡也不由自主地閃動光芒,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尤其佛隆斯基跟隨到車站,大膽告白:「您知道,我去是因為您在哪兒我也要在哪兒。我沒有別的辦法。」安娜為此心生恐懼也感到幸福,她知道自己是在欺騙自己,佛隆斯基的積極追求,不但不令她厭煩,反而讓她有著被重視的喜悅。表面上,安娜因為丈夫的關係,必須經常出入社交圈,實則她喜歡藝術,痛恨社交的虛偽,丈夫卻恰好相反,她想,卡列寧「只有它W心,只有升官的願望,至於高尚的思想,對於文化與宗教的愛好,這一切││只是達到升官的手段」。她意識到,自己從沒愛過卡列寧,她想:「我是邪惡的女人,我是墮落的女人,但我不喜歡說謊,不能忍受虛偽,而這種虛偽就是他的營養。」
原本安於賢妻良母角色的安娜發現,和卡列寧的婚姻完全沒有愛情。卡列寧有政治抱負,家庭安定就心滿意足;而她沒有愛情就沒有了一切。卡列寧並沒有錯,只是感情豐富而又具有個性的安娜,面對自己空白、貧乏的生活,再也無法忍受,無法讓自己不誠實。她不願妥協,不願像嫂嫂道麗那樣忍氣吞聲;不願像其他偷情的貴婦人一樣的荒淫無恥;更不願接受丈夫的條件,表面維持家庭的和諧,私下仍和愛人往來。她要光明正大地和心愛的對象結合在一起。既然安娜決定向社會公開宣示追求純潔愛情的權利,她在兄長的小姨吉蒂眼中,乃由令人仰慕的貴婦變成奪人所愛的情敵;在嫂嫂道麗眼中,也由善體人意的女子變成走投無路的困獸;在丈夫卡列寧眼中,則由社交的得力伙伴變成不守婦道的背叛者。
(四)矛盾與痛苦
安娜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卻不得不為此付出慘痛代價。她失去了名聲和心愛的兒子。更難以處理的是,佛隆斯基希望安娜離婚,兩人好好生活在一起,可是礙於封建社會風氣之保守,這實在很難辦到。因為在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東正教社會,提請離婚唯有一個理由,即夫婦一方有姦情,而被離的人將不准再婚,也沒有撫育小孩的權利。卡列寧如答應離婚,無疑告訴眾人,妻子有姦情,這將使其男性自尊與官場際遇大受影響;至於安娜,若是離婚,她便不准跟佛隆斯基再有合法婚姻,也將永遠失去兒子。因此,卡列寧、安娜和佛隆斯基的三角關係僵持著。這迫使安娜離開卡列寧,與佛隆斯基私奔,淪為徹底的墮落,進而被社會徹底拒斥。
無情的社會把罪惡全歸諸於安娜,佛隆斯基則毋需承擔。佛隆斯基可以為安娜放棄一切,改掉花花公子的惡習,但絕不放棄身為男人的自主,他恢復參加社交活動,安娜卻已不便參與,必須一人在家,空守孤寂。安娜失去的,佛隆斯基並沒有失去,這令她妒忌,表現出空前的自私和占有慾,活潑開朗的她變得多疑、偏執、暴躁、恐懼。於是,兩人經常為此吵架。佛隆斯基必須努力的、不停的尋求諒解;偏偏每一次乞求原諒,反而造成更多的怪罪,這愈發讓佛隆斯基想要擁有自由活動的空間與權利。
殘酷的社會現實向安娜說明,社會的偽善之網不是她一個人所能衝破的。做為情婦,安娜終於看清她和佛隆斯基兩人之間的狀況。她已不再給他任何驕傲、虛榮的感覺,雖然知道佛隆斯基愛她,但她並不滿足,她要的是佛隆斯基把一切一切全都給她,他卻因此想離開她了。安娜內心可以說充滿矛盾與痛苦,當她想要逃避這一切,終於選擇了最最激烈的抗議手段││自我毀滅。臨死之前,安娜嘆道:「一切都是虛假,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欺騙,一切都是罪惡!」這是她對現實社會的控訴,其中不無自我譴責的成分,當然也表現出作者對安娜這樣一個女性的無限同情。
(五)主題表現的局限
托爾斯泰關注社會正義,《安娜‧卡列尼娜》原本是要控訴上流社會的虛偽、腐敗與墮落,想要表達對婚姻生活的無奈,俟小說完成,主題已經變成「當社會對女性如此不公平時,即使當事人已徹底寬宥饒恕並成全,仍無法免於不幸。因此,社會必得為這不幸承擔責任」。《安娜‧卡列尼娜》於焉成為一部婦女問題小說。顯然,托爾斯泰透過此一鉅著之創作,本身亦擴大了關懷的視野。
可議的是,《安娜‧卡列尼娜》的愛情,充滿肉欲,佛隆斯基眼中的安娜,永遠是美貌在吸引著他;即連如同托爾斯泰化身的列文,他愛吉蒂,也是除了美貌,並無更多屬於心靈的交流。是以就愛情來看,《安娜‧卡列尼娜》顯得膚淺,欠缺深刻的意涵。此外,安娜勇於追求自我,然其覺醒不夠,她畢竟還是依附於男性,且由於違反社會道德,註定要受到懲罰,以悲劇收場,可見托爾斯泰對安娜的態度存在著矛盾,既有譴責又有同情,同時顯示宗教性及道德感強烈的托爾斯泰,其思想上的局限性。當然,以十九世紀之社會觀念言,婦女是男人的附庸,不可能獲得解放,也不太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到了二十一世紀,即使普遍強調男女平權,實則釵h所謂的現代女性,並未徹底簡皝翵k性的依賴,真正的解放自我,仍舊面臨跟安娜相同的遭遇,追求自由幸福卻讓自己陷入險境,怎不令人反思?(下)※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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