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高樓疊起,居住不少人家,形成一個個社區。
社區二字,常被媒體運用,如什麼社區舉辦什麼活動之類,好像很流行。
社區內,左鄰右舍,樓上樓下,各忙各的,彼此難得來往。居住有年,可能還不知道姓甚名誰。這樣倒好,少是非。但這樣也有缺點,一位朋友埋怨:連樓下有人自殺都不知道,否則一定找機會搬家,免得夜晚進出心裡發毛。
都市生活,就算不忙,也各過各的;不願和人交往,閉門看電視,通話,上網,等於和很多人交往。
好在還有熱心人,組織、聯繫,舉辦活動。逢到年節,推行餐會,郊遊,旅行。
除了娛樂消遣,另有學術活動,電腦班,繪畫班,寫作班等。有興趣者都可以參加。
當我被選任寫作班指導時,就言明自己常旅居在外,無法應命,但推辭無效。所幸掛名的還有一位嚴冬老教授,都稱他為嚴老。
嚴老年高,資深,退休已久。就因為一部學術著作早年得過獎,大家談起他來尚且有一份尊敬。
最尊敬他的是小夏──夏盛。小夏在寫作班是資深成員,至少他自費出版過一本書。小夏經營食品業,他說那是謀生,而他嚮往的是寫作生涯。
寫作班人數不多,卻生氣盎然,由於小夏熱心,帶動了其他的人。只要我在台北,他總不時和我聯絡。對嚴老,他更經常噓寒問暖。偶爾有作品發展,便送呈嚴老,虛心求教。
人誰不喜愛聽讚譽美言?小夏每次也請我指教,我都隨口稱好。嚴老也不便實說,雖然嚴老不欣賞小夏的作品,認為他毫無才氣,努力也白廢。
我覺得此言過苛。嚴老大有舉世皆濁吾獨清之態,別人的文章都視為垃圾一般不可取。自然嚴老的言論很正確,他說:創作最重要的是思想,缺乏思想,就算耍點文字技巧,也空泛無物。
嚴老的觀念具有深度,只是未免過於偏激。他幾乎看不慣所有的事物,把自己封閉起來,對於小夏那份沾沾自喜的處世做人方式,頗為不滿。我也知道他曾向小夏說過他的意見,但說也白說。人休想改變別人。每個人的自我認定都根深柢固,不會被人改變。
小夏的作品結構鬆散,大約和他分心到太多事務有關。如果不是他維繫,寫作班可能早已解散,他經常舉辦發表會,閱讀會,而且都以聚餐為號召,藉此營造凝聚力。
不但如此,社區其他活動,小夏也樂於參加,並且撰寫報導,設法刊印出來。至少在社區的刊物上刊出,小小的雙月刊,小夏又寫稿又邀稿,到達不肯罷休的程度。
嚴老越發不以為然,批評小夏太世俗。
世俗?我聽了笑笑,世俗不正是當前社會人的寫照?如果個個像嚴老那麼憤世嫉俗,社會又怎麼能運轉?
社會運轉最需要大眾起舞和互動。我沒有問過嚴老,但想必當年他也曾在人生舞台上跳躍過。如今季節蕭瑟,已滲透萬事,離群索居,停止世俗活動,一切不再有意義,一切視為多餘。
說不定有一天小夏步入老境時,也會如此。但不是現在。現在正像他的姓名夏盛,烈日炎炎,綠蔭濃濃,盡其所能付出,盡其所能接納,對平凡不過的事物也深感興趣。
世俗,人之常態。世俗得快樂,勝過孤芳自賞的寂寥。
快樂,這龐大的資產,又豈是人人能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