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三年前過了九十大壽後,老年失智情形愈來愈嚴重,常常記不住剛剛發生的事、認不出站在他面前久未見面的兒孫、日常生活也漸漸無法自理,行為和小孩子一樣,需要隨時提防他做出危險的事。也因如此,他總覺得我處處和他唱反調,時時限制他的行動,原本很疼我的他,對我也就有些不諒解。
在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他在客廳跌倒了,這一摔,讓原本無病無痛、行動自如的他,就此臥床、動彈不得,連洗澡、如廁,都得我和外子隨侍在側。
公公的失智症狀時好時壞,有時候在我幫他洗澡的時候,他會笑咪咪的伸出大拇指告訴我:「妳真是好人。」有時生氣,會吵著要回老房子那兒自己住,不要處處被我管、被我限制行動。我總會耐著性子哄他:「您就好好住在這裡,我搬走好了。」也不知重聽的他是否聽見我說的話。
那天中午,我因有事要去大陸一個星期,臨出門時提著行李經過他身邊,原想和他道聲再見,但見他已熟睡,呼聲連連,想到這些日子他因病痛常睡不安穩,難得睡得如此香甜,我不想吵醒他,就在心中默默的和他道聲再見,輕輕的走過他身邊,走出家門。
在大陸那幾天,我有時打電話回家,電話中,他的聲音依然洪亮,一切還是如往常一樣,沒有什麼改變。外子沒有告訴他我何時回來,他也沒有問起我到哪兒去了。
當最後一天,我在澳門機場準備回台灣,七點的時候打了一通電話,告訴外子我搭八點二十分的飛機回去;打完電話,我就將手機關了。等到八點十分的時候,機場廣播此班機將延遲一個小時起飛,一想到還要在機場等一個小時,我就像洩了氣的皮球,提不起勁來,猶豫著要不要再打通電話回家,但想到手機已關,也不確定飛機是否一個小時後真的能起飛,因此決定還是到了台灣再打電話。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忽然響起,我嚇了一跳,想著:「奇怪,七點的時候不是關機了嗎?怎麼手機還會響?」我疑惑的接起電話,喂了半天,對方沒有出聲,也沒有號碼顯示。我再次把手機關掉,看看時間,是八點二十分。
當飛機抵達小港機場,已是晚上十一點了。我才剛打開手機,電話就響了,妹妹打來告訴我,公公今晚往生了。
我握著手機的手不停的顫抖,心好像突然被掏空了。我無法置信的踏進家門,看著公公空蕩蕩的床,想起那天拿行李走過他身旁,卻沒和他道一聲再見,如今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外子在殯儀館安置好公公回來,遞給我醫院開出的死亡證明,上面寫著:「八點四十分宣告急救無效。」我想起今晚在機場莫名響起的那通無聲電話,淚流滿腮:「爸爸,是您嗎?是您叫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