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那八十歲老外省的部落格竟會引起許多回響,本就出乎意料,但當中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外省第三代年輕朋友們的留言。
「我爸爸本來是察哈爾人,但後來這個省在大陸上根本就已經不見了,那爸爸現在心裡到底覺得自己是哪裡人?有時候接到民調電話,最後對方會問我是哪裡人,一開始我會很機伶且怕麻煩地說台灣人,但這種民調電話多接幾次你就知道,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定義,總之就是『以爸爸為準』啦!『所以,你是外省人。』電話那頭做問卷的學生很肯定的這麼告訴我。這年頭喔!真的是……無論如何,我很高興還能被這樣認為。」
我感到這當中值得玩味的是,外省二、三代族群認同的形成。
首先,我們的父親、祖父輩來此,是一群流亡者,我們是流亡者的後代,老實說,並沒有很堅實的家族意識灌注在我們身上,隨便舉個例子,誰家裡有祠堂?我們家不可能還供著祖先,光是如此,很顯然跟祖上就是斷裂的狀態。小時候過年,父親還會在客廳的牆上貼上紅紙條,寫著成氏祖宗牌位的字樣,吃完年夜飯父親會要我們祭拜祖先,祈願祖先庇佑我們,但事實上,這種感覺是非常淡薄的。我自己完全不認為有來自父親和家庭的民族意識,我的成長時代,國家和民族意識不是由家庭灌輸的,而是來自於教育,我指的是由政府主導的學校、社會教育。
若要問我的民族和政治意識認同是否受父親的影響,那我要回答事實剛好相反,影響當然有,但是反效果,我的脾性愛和父親唱反調,事實上我不來意識形態這一套,且反感得很,我對選邊站憎惡至極,為政者做人處世的態度、政策和觀點,這可以討論支持或不支持,但光搬出名字、政黨,就要做二分法,我覺得不可理喻;可是一碰到我爸,反射性的唱反調本能甚至使我快變成為反對而反對,父親若是說些倒向藍的話,我就偏偏倒向綠。但這都是些浮面的、無意義的爭論。回過頭來,本質呢?
我父親大抵還算是溫和的人,他不會用激烈的方法、態度來表達他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但這不意味他不強硬,事實上他比騾子還麻煩,他的姿態往往看起來開明、開闊,謙虛而有包納性,他不是會為信念發神經或殉道的那種偏激派,但他骨子裡對信仰的堅持(我說的「信仰」,指的就是一個人為價值奉守的核心信念),與殉道者的頑固和強烈無異。
我現在要說的就是我們這些後代人,受家庭的影響,父母身教言教的影響,要說在國族意識上受薰陶、內化的,其實在此,這是我說的浪漫主義的一部分。政治的浪漫,對天下責任的浪漫,這是古典的我們對政治的想像,而今是一個英雄隱沒絕跡、救世濟民乃大笑話的時代,真正的失根在此。每個人都在一座魯賓遜的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