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2 19:58:58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車過林邊

【藝文賞析】車過林邊 
 
  2008/11/12 | 作者:官愛/文‧曹振全/圖 
 

 我拾起另一顆,往高高的天空一拋,這一顆是快樂的果,裡面孕藏一粒佛祝福過的種子:「喝盡苦澀的汁,將結甘甜的來世果」獻給在天國的您,親愛的您收到了嗎?

沿著電影《練習曲》逆時針的單車環島路線,我正要前往花東度假的心情是愉悅的。但車子下了二高最南端,進入掛滿一串串綠色椰子殼的村子口,心跳就不自覺的漸漸加速。

車子緩緩前進,進入巿中心,透過太陽眼鏡我看見您最後棄守的城堡,屋旁圍牆上攀爬的紫藤樹還是那麼茂盛,二樓臨街的窗口一隻飛鳥形狀的小風鈴,輕輕敲響著。而玻璃櫥窗內那個鳩占鵲巢比您年輕二十歲的長髮女子正在打掃店面。啊!開門七件事不是您以前的專利嗎?江山失守已然二十幾年了呢!

思緒回到從前,如兩朵被風吹起的蒲公英,我緊跟您的航線飄浮,哀傷的種子長不出苗,開不了花。而您卻似飛蛾不斷朝火撲去。有一次感覺您說話的神情特別異常,好像在交代什麼,我敏感的翻箱倒櫃,找出您預藏的兩瓶農藥跑給您追的那個下午,那個下午,天色昏暗、細雨濛濛,我捏著咖啡色的玻璃瓶以跑百米的速度硬是把您從死神的手裡搶了回來。

啊,走不出來,走不出來,陽光普照的小村,青澀的年紀,睜開眼都是憂鬱的藍,怎麼都揮不去那透徹心扉的冷,日子蒼白如一朵細瘦可憐的小茉莉啊,我害怕看您憂傷的眼。

除了偶爾騎單車朝水利村或崎峰村的南平海邊奔去,小街上的書局是我唯一逃遁的去處。那時侯,李清照的「尋尋覓覓, 冷冷清清, 淒淒慘慘戚戚。」在日記裡寫了一遍又一遍。黃友棣作曲鍾梅音作詞的《遺忘》我唱得多麼哀怨「若我不能遺忘,這纖小軀體,又怎載得起如許沉重憂傷?誰能將浮雲化作雙翼,載我向遺忘的宮殿飛去。」還深深刻在心坎裡。

而您卻似泡沫徹底消失,夢裡也不曾出現。有時走入人群幻想您正朝我迎面走來?或在天國?或早已幻化成了宇宙間的什麼?或許您疼惜我,怕我在暗夜的夢中與您相遇會放聲痛哭?像被箭射中的小鹿一樣發出哀嚎。

腦海浮現您躺在醫院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的鏡頭,彷彿知道大限已至,準備就死的眼神是如此冰冷,我努力辨識您已然無聲的唇形:「要走了,要走了,一滴淚也不流。」我嗚嗚的哭,多麼不捨您帶著那麼大的怨恨而終啊!寒冷的冬夜,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不肯閉上的眼睛,我也看見您的男人舉起手做了一個閤上您眼睛的動作。結束了,您的故事以悲劇草草落幕。他與新嫁娘正在張燈結彩、敲鑼打鼓新的未來。

就像《追風箏的孩子》那本書裡,哈山對阿米爾說的話:「為你,千千萬萬遍。」啊!第一個教我學會流淚的人哪!灼熱的淚水也為您流過千千萬萬遍。隨著蓋棺的那一剎那,我弱小無依的心彷彿從您死前受盡折磨的眼神得到啟示,一瞬間變成銅牆鐵壁,無法入侵。暗暗告訴自己:生活應該還有不同的方式,只要能飛,只要可以選擇,我就要像一隻追尋幸福的青鳥,張開翅膀朝向陽光的方向,高高的、遠遠的飛。飛到不曾去過的地方,找一片美麗的樹林,編自己的巢,寫自己的故事,唱首快樂的歌。

我也特地彎進涵子口老家,在小村的街上來回走著,追逐一些未懂事前的美好記憶,廟口舞獅舞龍的鑼鼓聲呢?後院結滿紫色葡萄的棚架呢?廚房屋瓦上密密麻麻的黃色絲瓜花?端午節的時侯大灶裡木柴熊熊燃燒著,飄來月桂葉包的粽子香。馬路對面的空地上一個醃漬酸菜的大木桶閒置著,我彷彿看到玩捉迷藏的小弟跳進空木桶卻爬不出來嚎啕大哭的情景。我還去看了小時侯村裡的靈魂人物│林隆獻飛將軍老家的院子,還記得嗎?每當他所駕駛的軍機經過村子上空盤旋時,他母親就會拿出紅色雨衣站在門前空地上朝天空飛舞。

注視得夠久了,我對著您的舊城堡揮一揮手,放開剎車板,加足馬力,我的心跟著車子輕輕朝向更南的方向奔馳起來。飛起來,飛起來,前塵往事飛起來。

進入台東,車停太麻里的海邊,美麗的金針花還沒有開,您愛吃的釋迦還不到盛產的季節。落日映在海面上,從太平洋吹過來的風揚起我的髮,四周安靜的像什麼,只有潮水竄起又跌落,在離海水較遠的木麻黃樹下,我躺著,斜斜瞄一眼藍色的海,一句詩的開頭純靜的來到我心裡,小聲的說:「我躺著,海也躺著。」

一陣風吹過來,樹下散落許多木質化的小果實,我拾起一顆,赤腳跑向潮水,以斜斜的姿勢用力一丟,這一顆代表憂傷的果,我們把它還給飄流的風。我拾起另一顆,往高高的天空一拋,這一顆是快樂的果,裡面孕藏一粒佛祝福過的種子:「喝盡苦澀的汁,將結甘甜的來世果」獻給在天國的您,親愛的您收到了嗎?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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