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19 15:51:15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光

【藝文賞析】《第二屆星雲文學獎‧優秀獎》組別:公開組極短篇小說 光 
 
  2009/1/19 | 作者:王筠婷/文 曹力(沁德居藝廊)/圖
 
  看光小小但不見輕盈的背影,還真想摟摟他,祝福他順利的長大。 他也許不懂,他這短短的逗留,卻在媽媽的生命裡,在這裡每個人的生命裡,留下百般燦爛,五顏六色的一刻。 這就是光的顏色。
 
光這個孩子很特別。

孩子的名字叫光,他的媽媽喚他作hikaru-chan。媽媽是從日本遠嫁而來的新娘,本來話就很少,隨著滯留在這裡的日子愈久,也就變得更加寡言,大部分的時間,媽媽只是從這窗口看外面的世界,看不遠處的山巒,看遙遠的孩子在放風箏,有時候,不懂看見了什麼,她嘴裡抹著微風留下痕跡般的微笑,更像是用尖尖的筆畫一道淺淺的線,也只有這樣;媽媽的笑容幅度較闊的時間,大概也只有在和光相處的時候了。

光的笑聲是響亮的,總是←←←←的從走廊的盡頭「咻」的奔到了另一個盡頭。不只媽媽,其他人一知道也來了,都會輕輕的微笑,一些人還會趨前摸摸他的小臉蛋。乖巧的光也不驕矜,禮貌地任由大家把他的頭髮搓亂。連最沉默的那個角落的嬤嬤,每一回聽見他的聲音,即使沒有轉過頭來看,緊繃的肩膀也垂得柔和些。就是因為察覺到這些變化,大家都默許光留在這裡久一些,彷彿,光,也就是大家的孩子。畢竟,在這裡,清清楚楚在迎接死亡的人比糊糊塗塗活著的人多。從這裡,一道牆的距離以後,是醫院,是生命開始也是結束的地方,就那麼靠近。這裡的人們,總準備著自己隨時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被送到那兒去,而且,每一秒逼近。

這孩子的特別,在於讓人感覺到希望,忘記了那些攏近的、生死之間的距離。

打從光開始上幼兒班開始,媽媽就常常進出隔壁的醫院,半年前,就被送到這裡,光也上了小學。因此,光常常穿著校服背著書包跑到媽媽的位子旁。「奧卡桑……」光從一聲招呼就轉進媽媽的被窩裡,聽媽媽低聲細語,向媽媽學日語,跟媽媽報告學校的事,在媽媽的被窩裡寫功課,有時候會調皮的咕咕笑著呵媽媽的癢。多數的時候,媽媽說話總是輕輕柔柔的,如果你在旁偷聽他們,彷彿在聽著光一場快樂的獨角戲。

光的身體愈長愈高,媽媽的床也開始有點不勝負荷,媽媽的生命也開始薄如羽翼。

然而,光,這特別的孩子,總會帶不同的歡樂給媽媽。

「媽媽,今天我學會了做彩色黏紙喔。」

「是啊?那是什麼呢?」

「那是一種美術。把顏色擠在玻璃紙上面,然後乾了,就可以把它拔下來,當成黏紙了。」光從書包裡把一盒顏料抽出來,一邊比手劃腳的解釋「科學老師說,光是白色的,但是,它可以變成很多很多的顏色,因為它裡面有很多很多的顏色。」媽媽依然笑著聽「奧卡桑,光變很多很多的顏色給您好不好?」

「好啊。」媽媽用力的點一點頭。嘴角還是眉筆畫出的線,只是今天的顏色深了些。

「奧卡桑,你要畫什麼?」

「小光喜歡。」

「小光畫蝴蝶。」

「好啊。」

整整兩個星期,光和媽媽都在做這個結合光學和手工的美術,把一盒顏料都用完了。光把製成的黏紙到處找窗口來黏。連角落的那位婆婆,身旁的那片窗,也添了一張非洲菊的黏紙。

從窗口望出去,盛開的花朵,光的傑作,讓隔鄰的醫院看起來,那些光線彷彿柔和了些。

角落的婆婆,在光的非洲菊盛開的一個星期後離開了。

而,光的媽媽,也在一個月後,離開了。

從這裡離開的人,是永遠的不會再回來。

光要走了。他看著爸爸,收拾媽媽的遺物,站在床邊,靜靜的。往者已矣,反而要處理未亡者的心情才是一椿難事,也是我們的責任。我輕輕的撫著光,那小小的卻充滿能量的頭顱。

「醫生,這個黏紙,我不把它拔下來了。留在這裡好嗎?」

是個蝴蝶,一對翅膀五顏六色的閃著,乍看之下,好像是要往遠處的草場飛去一樣。

「好啊。它很漂亮呢。」

「醫生,等我長大後要當醫生。」

「小光很乖,阿姨相信無論你當什麼,都是一個會發光發亮的人。像您的名字一樣。」

小光被爸爸牽走了,也許我們不會再相見。看光小小但不見輕盈的背影,還真想摟摟他,祝福他順利的長大。那屬於他的生命,會繼續地走下去。他也許不懂,他這短短的逗留,卻在媽媽的生命裡,在這裡每個人的生命裡,留下百般燦爛,五顏六色的一刻。

這就是光的顏色。
 

 

來源:人間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