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我到達實驗室，一推開門，老闆娘看到我，睜著圓亮的大眼：「咦，今天不是你們的新年嗎？妳怎麼還來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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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江長芳 |
那年，我在美國剛經歷一場大風雪的洗禮，只不過一個晚上，外面積雪已及膝，我惦記著，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
才過年又想過年 老美聽我說故事
然而，老美不過春節，春節他們當然不放假。那麼，我的春節要怎麼過呢？該不會除夕及春節，還要留在實驗室，和看不見、摸不著的病毒奮戰吧？我踩著盈尺的積雪、迎著冷冽的冬風，步伐更加沈重，好不容易才到達實驗室。
磨磳半天，我決定跟老闆和老闆娘說明，再過兩天就是我們中國人很重要的春節了，這天是一年中，全家團聚的重要節日，其重要性不亞於老美的感恩節。結果，老闆聽到我開口第一句話提及過年，眉毛挑得老高：「咦，新年不是才剛過不久嗎？怎麼妳又想到過年啦？」
我們老闆是個溫暖隨和的人，不過，溫暖隨和的背後，總有一股堅強的力量支撐著，那就是老闆請來他精明能幹的老婆當博士後研究，替他將這個有近二十個研究生和研究助理的實驗室，維繫得井然有序。老闆娘說話，每每兩、三句就會夾雜一句：「你們研究生應該要……」她讓人不敢造次。
我用蹩腳英語，費力地跟老闆娘解釋什麼叫「年獸」，以及春節的由來。同學都圍了過來，興味濃厚的聽我說：「在農曆除夕，中國人都要和家人團聚圍爐，趕走舊年獸，期許新未來。」
同學還問了一堆問題，我以為大家都聽懂了，老闆娘會大發慈悲，放我兩天假。結果，「沒有！什麼都沒有！」儘管我講得口沫橫飛，大家只當一則有趣的天方夜譚，聽完後即一哄而散，各自回到工作崗位，連說聲「謝謝」都沒有。
我難掩失望，打電話給學長的老婆阿慧，問阿慧在這冰天雪地的異鄉，到底大家怎麼過春節。阿慧一派輕鬆的說：「老美不過，我們自己過啊！我找幾個同學，每個人端一道菜，大家圍爐，也是很有意義啊。」阿慧總讓我心安。
煮三元及第聚餐 想著台灣溫馨事
她說每個人都要帶一道菜，那我該帶什麼應節的菜肴呢？想起小時候，過年前幾天，我跟著母親到市場辦年貨。市場裡萬頭攢動，洋溢喜氣的過年氣氛。母親一定會買白蘿蔔和長年菜。白蘿蔔台灣話叫作「菜頭」，取其「好彩頭」；長年菜則象徵「長壽」。母親還會買來髮菜，希望家人吃了能「發財」。髮菜和著魚丸、肉丸和蝦丸煮成「三元及第」羹，在寒冷的除夕夜吃來，全身暖和得就像懷抱暖爐。
嗯，那就準備「三元及第」羹這道母親的拿手菜吧。
我到亞洲店買來魚漿，忙著剁蝦泥、肉泥，分別和入魚漿，仔細捏成銅幣大小的蝦丸和肉丸。在捏壓間，母親的身影浮現腦海，我開始淚濕衣襟。是否，母親依然揮汗忙著準備年菜？是否，家中蒸籠在大火的催眠下，依然「噗噗噗」的唱著春節的前奏曲？
想起除夕夜，我們四個孩子才剛拿起筷子，瞄準雞腿，準備來番大戰，就傳來父親慈祥的聲音：「讓我們先一起禱告吧！感謝慈悲的天父，賜給我們豐盛的菜肴及平安和樂的家庭。」那時，我們的筷子都懸在半空中，手都要痠了。當我們大口嚼肉、大口喝湯，母親溫柔的聲音就會提醒大家：「慢慢吃，要吃得長長久久。」當然，香煎黃魚是不准吃到剩下魚骨頭，總要留點魚肉在上頭，表示「年年有餘」。
我眼睛還濕潤，端著「三元及第」羹準時到達阿慧家，阿慧家已經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阿銘夫婦帶來栗子雞，阿君不善廚藝，拎來幾大瓶可樂。北方漢子阿淳帶來八寶粥，正當大家訝異未婚的他，居然也有拿手絕活，阿淳笑嘻嘻的說：「這簡單啦！開幾罐台灣帶來的八寶粥罐頭，放到微波爐熱一熱就成了。」
遊子異鄉唱民歌 初一到校有驚喜
羅妹妹端來蔥爆羊肉，嚷嚷著：「三羊開泰。」阿真則端來香菇雞湯，一進門就大聲拚場：「金雞報喜。」學長臉上出現三條線：「你們這些人讀書讀到搞不清楚今年是十二生肖裡的哪一年啊？」黃金單身漢阿哲接口說：「二比一，當然是雞年囉！不過，哪一年都吉祥，我貢獻我的一張嘴，恭喜大家新年好，紅包不得少。」阿哲果然是黃金單身漢，一張嘴甜如蜜，卻也別有居心，敢跟大家要紅包。
最能幹的當然還是阿慧了。阿慧除燉一大鍋紅燒牛腩，還蒸了應節蘿蔔糕。
阿慧來美已五年，自己摸索，利用大同電鍋，蒸出讓人魂牽夢縈、色香味俱全的蘿蔔糕。在大家一片歡呼聲中，阿慧得意的說：「這不難，我教你們。你們到亞洲店買在來米粉，加水調成米漿。紅蔥頭爆香，加入蝦米、香菇及五花絞肉拌炒，等到香味出來，再放入蘿蔔絲，倒入米漿，攪拌均勻，放入電鍋中蒸熟，就大功告成了。」
阿慧說來輕鬆，我後來依照她的教法如法炮製一番，結果，光是切紅蔥頭，就嗆得我淚流滿面。等到打開大同電鍋，發現蒸熟的不是蘿蔔糕，而是鹹年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糯米粉」和「在來米粉」看起來差不多，實則差很多。
那年，除夕夜，在雪鄉，我們幾個遠方遊子促膝長談，憶兒時、唱民歌。那晚很特別的，沒有人抱怨課業的繁重、做實驗的苦悶和老闆的嚴苛。
次日，大年初一，我踩著輕快的腳步到達實驗室。一推開門，老闆娘看到我，睜著圓亮的大眼：「咦，今天不是你們的新年嗎？妳怎麼還來實驗室？」呵呵！原來老闆娘嚴中有細，把我有關中國年的神話故事都聽進去了，很有人情味的放我一天假。
這天假怎麼過？我們一票人開三個小時的車，殺到芝加哥去。大年初一，那邊的中國城正熱鬧著呢。
